[chapter:第一章]

我…这是要死了吗？不过就是摔了一跤…哪里能想得到呢？
“快点，帮忙把舰装搬下来！快点…”
旁人的呼叫声，离我渐行渐远。真是想不到…身为舰娘，居然死得这么丢人…
“你是谁？等等！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似乎有一个人抱起了我…
…“姐姐，你醒了？可吓死了我，你昏迷了三天，我都以为你没命了。“
天花板，熟悉的木制屋顶。我努力撑起上半身，扫视四周。
熟悉的中式桌椅，熟悉的室内陈设，没错，这里确实是我的房间哪。我到底在哪里？
面前的少女，是我最可爱的妹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物，海天级装甲巡洋舰二号舰，我最骄傲的部下，海圻。
一个活泼的小可爱。金色长发吐露着无尽的自信。明媚眼珠显出少女常见的机灵与…
“我还不至于这么容易死哈…”
这句话，我自己都不信。当初感到浑身寒气逼人，每一根骨头渗透着难以言传的寒意，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现在脱离险境，再说当时如何窘迫，作为旗舰，反而显得小家子气，镇不住场子。
“对了，你记不记得…“
我当时清楚地记得，肯定是有一个人把我抱起来的。
“当时，有没有人把我抱起来？对了，有没有…就是那种…猥亵的地方？“
尽管这个时代，大清帝国水师的制服开始和欧洲接轨，但无论是面前的妹妹，还是我，身下的上半身的金绣凤纹襦裙配上下半身的飞鱼纹米黄色长裙，若是加上特意从美国定制的马裤与长靴，实在是“中西合璧“的生动写照。
头上必须顶着的满洲式毡帽与顶子——这个国度的人把它的成色与官职紧密地高低绑在一起——相对而言倒不是那么地让人啼笑皆非。
不成想，海圻听到我说这些，像是当初第一次进纽卡斯尔看马戏团，笑得前仰后合，急的我忍不住回怼。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能不能端正一点态度？我可是你姐姐。放在这儿，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她一把打住我接下来的话语。
我们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我们的汉语也好，我们的文言文与清朝官制功底也好，统统都是先在造船所，后来上海培训出来的。
我们来自诺森伯兰郡的乡下。家里生了许多孩子，不心疼把我们送出去。加上清帝国招募英籍舰娘，我们混口饭吃来了这儿。
经过早期的筛选，我们两个侥幸通过造船厂的考核，这之后就是天花乱坠般的急行军培训。
天可怜见，我们连标准的英语都说不全写不好，什么航海课程弹道曲线等等自不必提，鬼画符——请无数汉族人原谅我这点情有可原的不敬——的汉字、这些汉字写的《十三经》（儒学经典，包括《荀子》等未列入四书五经的古籍）等等还得快速速成，到了上海不闹把孟子说成颜回、把《尚书》（书经）当成尚书的笑话。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也就是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我们到国内的时候，面对着面前一大群黑压压的黑头发黄皮肤的围观，我差点眩晕在当场。
不完全是害怕，因为太累，前面那堆鬼玩意恶补个七八成，马不停蹄赶回中国，途中经过温带、热带、海洋、沙漠等气候环境轮番折磨，到了上海，我最想找个地方睡一觉，而不是咬着牙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履行向管带与提督述职报道的仪式。
“得了吧，你金发碧眼，我也是。说出去谁信呐？还中国人呢，切。“
别看她现在在这个跟我开玩笑这么说，平时她做事最老实，并不因为清朝普遍腐败的风气懈怠了舰队勤务。
最亲近的人，总是明白什么是最显而易见的玩笑话。
“好了，别跟我这边继续膈应了。我说，谁把我抱起来的？“
她总算不开玩笑，却莫名其妙地黯然神伤起来。那是很可怕的事吗？
“当时我们都觉得，姐姐你肯定是不行了，搁浅触礁得那么厉害…可是，也不知道是谁，穿着一身潜水服下去，硬是把你救了上来，他自己可是都差点窒息而亡啊！想想都佩服…“
到底是谁呢？

“你们有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问了，对方告诉我们，他是上海一家名叫…对了，是叫‘协和洋行’的买办，那天替他家的大班（清末民初洋行的外国人”东家“的称谓）带着作业船来解救同样在附近搁浅的自家船。那次看官军雇佣的外国水手不行，他正好路过就过来了…”
我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缺少一点主次先后的逻辑顺序。
“这些谢谢你告诉我。现在，我问的是他叫什么名字？“
“他啊，李瑜名。我特意让他写个名字供你后来感谢呢。你瞧。“
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上面满是海水打湿再干涸后留下的凹凸不平。
子倒是挺秀气的，正宗的娟娟小楷。看样子是个稳重的人，惊涛骇浪之中也能运笔自如。
“姐姐你现在不能动挺可惜的。咱们的妹子们可都夸这人是正宗的骑士，白马王子哩。管带昨天特意带了一些礼品去协和洋行感谢。唉，要是我也能有那么一次就好了，白马王子多浪漫哪~”
我没好气地敲了她的头。她来一次，能不能有人舍命去救都是两说。
“别臭美。舰队的其他人，你替我给她们问声好。等我身体好了，一定请他们打扑克牌。“
麻将对我们这群异国来的舰娘而言，多少是一种带有强烈官场应酬色彩的活动。
扑克牌的牌桌上，大家可以不用在乎谁是旗舰谁不是，该出大小王该出对A，轻松自如。
“姐姐，你以为大家想不到你这个旗舰？你看看，那边放的都是大家这三天给你的慰问品。海容（德制）给你送了足足一箱德国风干香肠。海酬（德制）等着你拿那边放的德国原产黑啤请她喝酒。海琛（还是德制）这边，给你亲手赶工缝了毛衣，姐姐你瞧，上面的巴伐利亚小女孩图案多可爱~”
我们这个所谓的中国海军，和之前阵亡的北洋海军前辈们一样，来自德国与英国。
大家经历相似，一起在异国他乡吃口饭，时间长了，再生疏的血缘也能有这样直率的感情。
没有一位舰娘喜欢大清国官场盛行的那些尊卑贵贱的讲究。生活在欧洲的我们，即便没有亲身参加，自法国大革命至近些年的德意志工人运动，无一不在说明，跟不上时代的尊卑等级必须被社会的洪流淘汰。
…旗舰当多了，老是有点反贼该有的想法呢。
“你替我谢谢她们，我们这头不差心意。就说等我身体好了再专门谢谢她们。现在我起身都拉跨呢…”
海圻这会嘟着嘴，像是生闷气，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姐姐，你当海圻我是那不懂的人？正宗的华夫饼，我亲自做的，挨家挨户送个心意。”
在送礼讲究“礼尚往来，不欠人情”方面，我们最为中国化。我们不喜欢在这里面掺杂太多“送礼请托办事”的色彩，那样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过分功利化，不好再坦诚地处下去了。
我摸着小狗似的到怀里撒欢的妹妹，小小的脑袋足够让我放心她的安全。另一边，毕竟有个人救了我的命，我得去谢谢他。
刘瑜名？这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对他的关心，应该是…嗯，对救命恩人的感谢，大清帝国旗舰舰娘应有的气度，英格兰海军的风范，这些，让我想去见见他，当面感谢他的见义勇为。
他，到底怎么样呢？我摸着怀中的小脑袋，不住地遐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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