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船坠落了。
周日下午，4点32分17秒，一个下班族拍下了那一刻。精确到秒是因为，在等朋友的班车，心中默念着，点点刻刻。
他们把事故归结为航班失事，即便轻描至此，熟悉的稳固也悄然开裂了一丝。
那天，许多人在场，但，主角不是。
米莉恩·米尔，那时候正在一间不祥的公寓里酗酒。她总是这样，辗转在无穷之城里，茫茫地度过白日和黑夜。
“时间死了，它的血汇成了忘川，如今，我们在同一间大厅里。”
地缚灵这样说，从一遍遍体验着的生前经历中淡出，伸出两寸长的黑色手指，指向厨房。冰柜里码着酒，种种琳琅，简直是某种立体图鉴。
“谢了。”
“你好像并不懂酒。”
地缚灵黯然说道。它没有面孔，且只有上半身，浮在生前死地的上方。它只想快点说完话，好继续沉浸到自己的苦难里。苦难，让人上瘾。
“不过，也无所谓。”它说。
“但我懂得遗忘，我学了很久，遗忘了懂这回事。”
亚麻色沙发在幽暗里呈现深褐色，躺在上面的人略微欠起身，即便在黑夜里，她也戴着黑色的太阳镜。
白婚纱抽去了骨架，软软地铺散着。
这是间小公寓，一室一厅，加上厨房也不到50平米，据传出过事，常年没有租客，主人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今年连偶尔来的次数也少得可怜。电是早就断了，此刻，唯一的光源只是冰柜里的手电。
她是撬窗进来的。虽然在14楼，但对于在地狱里漂泊了不知道多久、现在勉强还算是人的人而言，并不太高。
“忘了，忘啦，一件事呢，是因为一个能做的人才做的，不是因为一个，懂得的人。”她用绵软的声音说。与平时的声音不像，旖旎平伏，时而高亢，仿佛拽着很重的东西，在垂挂的红绸间拖行。
“你太醉了。醉的时候，人容易变成别的东西。”地缚灵说。
“比如？比如我的舌头，现在是一只乌贼，乌～贼，或者章鱼?。”她的表情，时而莽荒，时而肃穆，语气在全部切片里闪回。
“?？”
“?。”
她坐起身来，双手比了个抓握的样子，用笃定的语气说：“它的尖端，舌尖，现在是十条，在喉咙里，捞，捞……唉……”她躺下去，拎起茶几上的酒杯，仿佛早就忘记了截断的话；又坐起来，啜了一点，让灼热的液体在舌身瓦解。
隔了很久，她才说：“捞那些词。”
冰块碰撞着，像沙哑的风铃。
“我喝酒是为了，让它晕过去。不然它总是，说了根本没印象说过的话来我，就是它在作怪。但，现在它也喜欢上酒了，也喜欢上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舌头？”
“没兴趣。”地缚灵说。每每想要沉到过去的时候，不速之客总说出新的烦人话题，但又确实勾起它的好奇心，因此更加烦人。就像钓起一条鱼，扔回水里，再钓起来。
“唉，那就看一眼吧。”它说。
她笑了，伸出舌头：可怕的长舌，另一种生物，舌色的海蛞蝓，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唾液的唾液。
“老天爷……”
地缚灵紧闭双眼，转过身去，但它没法转身，因为它是地缚灵。
“骗你的，哈哈。”
清脆的响指，像是无意识地说出一段大话来：幻象消失了，舌头只是正常的，让人失望。
笑过之后，她说：“我生前（真是怪词）娶了一丛触手，也许是嫁给，其实，但是粉色的，柔软的触手，百用不腻的灵感。”
“吓唬死人真有满足感……唉……”
“‘唉’，你大概想：‘她要开始讲恋爱经历了’，但是，不，但是不，不的不，不，先生！”也许是酒意涌上来，她有些激动，短暂的尾音痉挛着，偶尔被粗砺的呼吸打断，飘到不知何方。
“难道不是吗？”
“我正在度蜜月！”
“哦，新婚快乐。”
从一只地缚灵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奇怪，尽管是没有感情地装作配合的语气而已。
“和谁啊……？”
它立刻后悔这多余的一问。
“和我自己。米莉恩·米尔，和梅格。”
她躺下去，伸直了胳膊，摇晃着，像举起了白旗，然而是倔强的白旗：在后面，画着做鬼脸的自己。
无名指上，一枚婚戒闪着冷光，手套反黯淡得像渺茫的白幽灵。
“唉……”
放下手，室内，青黑的暮色很快弥合了反光的伤口。她沉默地喝酒，小口小口，长久地喝着，胳膊靠着扶手垂下，散漫地拎着杯子。它也不再动作。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城的光染黄了窗帘。
地缚灵睁开眼睛，目光转向窗外，七年来，它总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那一点儿永远不变的变化。
越过成排的屋顶和花园，越过墙外的商业街——新年夜，许多学生还在逛街，狂欢刚刚开始——遥远的路上，哪里的公交车停在了最近的站点，一长条灯光在车站前亮起，通透的车身里，乘客寥寥，睡意昏昏。灯灭了，两个人走下车。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某一天，它忽然注意到这班车，之后每天晚上都会看看它。
不过，今天没有人下车。
“当一个……”
“嗯？”
“当一个冤魂，是什么感觉呢？”
“……就像从猫眼里看着外面，不过，来客都是你自己。”
“哦。”
她仰过去，脖子搭在扶手上，忽然用力咳了几声，也许是呛到了。
“……我要休息了，死人也要休息的。”
“那我也要睡了，啊啊，晚安，新年快乐。”
她打了个哈欠，拉过外套，抖起一阵苍苦的霉味，更深地缩进沙发，蜷在坐垫间。
“……晚安。”
它下意识地回答，依然看着窗外。
一只手从衣服下伸出来，把杯子放在桌上。
似乎有某种渺茫的启示，像金色的微粒，充盈在夜气里。
“对不起，”那个骚扰了它一晚上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来，“能哼个安眠曲吗？每次喝酒我都会失眠……”
真是烦人，它仿佛微笑了。

清晨从大开的窗户入侵了室内，冬日的清晨，冷彻伴着雪化的噼啪声。
手再次从沙发上伸出来，捞起地上的面包。外套下传来细微的咀嚼声。
屋里好像亮了一些。
真安静。
“原来如此……”
这儿已经不是鬼屋了。
不知为什么，有一点落寞。
为什么，干吗想那么多呢？
很快，衣服就均匀地起伏着了。
“笃笃。”
“笃。”
“烦人啊。”
一只乌鸦站在窗外，用喙敲着玻璃。
“笃笃。”
“知道了，知道了。”
她踩上鞋，披着外套走到窗边，唰地拉开帘子，在咸味的晨光里痛苦地眯着眼，和三只乌鸦对视。片刻后，她从外套口袋里抓出一把花生，伸出胳膊，一边掂着一边揪起嘴唇呼唤：“啧啧，进来吃啊！”
乌鸦立刻飞走了。
“呵，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嘎！”
乌鸦落下来，站在了不远的空调外机上。
“嘎！”
“嗯，其实这次还不错嘛。”
窗台外放着一枚蓝色的U盘，一卷纸币，一块手机屏幕，几粒小石子和四五枚硬币。
米莉恩清点了一下，把有用的东西放进口袋。
“嗯，哼，披萨不行……”
其实她听不懂鸟的话，来到城中之后，她失去了许多，但也获得了许多。
“嘎！”
“好啊，知道了。”

讨价还价之后，她决定坐电梯下楼。
这不是一个好决定，尤其是据说不干净的房子里忽然走出一个陌生的新娘这样的场景，虽然是上午十一点。
合上门，雪白的婚纱沾着蛛网，一件松散的西装外套反而更加飘摇。
袅袅婷婷，留下一路黑色，黑色又轻盈，轻盈、轻盈又神秘，那样神秘，神秘而真实，真实，真实又空洞，仿佛镇定剂过多地服下，烧穿了脑子，让自己贴在真实上，像烧焦的布料粘在肉里，骗过了镇定，空洞又……袅袅婷婷。
“天堂之船坠落了。”她说。
“你有没有看新闻呢？”她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回答。
“是啊，此刻她的坠落才是毫无意了。”她说。
这时，一位老奶奶沿着楼梯上来，本地居民，看见穿婚纱的人，似乎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确定对面是人之后，才带着合理的微笑和犬类的眼神，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矜持地点点头。她是坐电梯到12楼又走上来的，大概住在15楼吧，也许电梯坏了没法直达，也许是习惯步行几层，但无论13A怎么劝说，直接到这一层总有点不吉利的意思。
她看起来并不富裕，那个老人，但紫色的外套异常整洁，像这城里一千件同样的外套那么整洁，散发着美好的花香。她看着她，直到她走上楼梯，她幻想着她走进自家门前的过道——放着干净的鞋柜和参差的盆栽——消失在防盗门后。
她们的发色很像。
电梯门关上时，她很想哭，眼泪从墨镜下淌出来，浸湿了项链，可惜宝石不会发芽。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按下一楼，漠然看着电梯间的广告，仿佛那些泪是从几千米外的海鲜市场里的鱼类眼中流出来的。
离开公寓楼，迈着磕绊的步子，走在白色的花园里，寒风轻易穿过又尖又薄的鼻子，像穿过一层窗帘。
婚纱不能阻挡它，仅有的外套简直是一种室内服饰，但她不感到寒冷，所有寒冷都只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她戴上口罩，摘下来，摘下来，点了一支烟，含住，戴上口罩，口罩险些被烫坏，又赶快摘下来，甩了甩手。手套在无名指的位置多了一个洞。
“除了抽烟喝酒，就是说话，这样下去，嘴唇恐怕会变成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样。”
身材高大的红发女人站在车边。
尽管皮肤黯淡，色如白纸，但脸的轮廓却很大度，鼻梁挺直，鼻尖微翘，线条优美、利落、沉稳。
巍峨古堡，华府夜宴，隔窗而见。礼节的距离感和高贵的游刃有余，但，让人感到可以倚靠并且安心。
她似乎应该认识她，生前就认识。波普朗城堡，遥远的名字，她的经历，那座古堡，如今映现在脑海的只是众多风景画上千篇一律的某座城堡，还带点卡通的特征——扁平的剪纸，而且是任何城堡的剪纸，画上的她只是人的背影，不是米莉恩·米尔，不是任何人，只是人。过去只是一个构图。
不，比生前更近些才对，是的，在流浪开始前的那次聚餐上，她们就见过了。和生前一样，这位吸血鬼，只是变得爱看电影。
“染头发了啊。”米莉恩·米尔说。
“嗯，一直想染，红色很漂亮。”
红色，但又不是纯粹的红色，从发根的黑开始，向上蠕动，好像要变成纯粹的红，但，尚未完全成为红色之前，它又退缩了，仿佛划过天际的鸟儿，忽闪而过，慢慢成了一种暗红，深入到发梢的漆黑中去。但是又不能知道它什么时候变的，只是忽然意识到的时候就变了颜色，没有明确的分界线，迷迷离离的一团。
“还是黑色更好些，红色和瞳色相撞了。”
“嗯，不过，也看不到自己眼睛的颜色。”
“唉，也是。”
脑际的缠绕感逐渐加强，她很难再移开思绪：那到底是种什么发色呢，漂游朦胧，像团火，然而没有温度，因为不是真的火：它在成为火和灰烬之间流走，徘徊，没有勇气燃烧，也没有勇气退去，只能像飞鱼那样，擦过水面，倏忽靠近地远离着。
真是让人目眩的颜色，眼睛没有握住真切的图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的呢，这种和时代气质一样的审美？……
“唉，也是啊。”
早晨的好心情刚刚下葬了，她知道，它的彻底死去来自不完全的死，和城一样，像平价的福利肉类，煮出难闻的一锅，但又并不很难闻，钉在退潮的海滩，同花椒共浮，无根地油腻着。
“贝特丽彩让你来的。”
“嗯，她……害怕你变成一个游魂。”
“现在没关系了，你刚杀死了它，用说话。”
她尽量集中视线在红发女人的五官上，至少那里暂时保持着稳定，特别是她的鼻子，像荒流中的岛，站在那儿，意识不会不小心被卷走，成为某个图像的一部分。至于头发，她已经不敢再看了。
但这时，问题出现了，一种新的旧问题，当她把注意力放在她五官上的时候。
“算啦，不提她了，我在休假，你也是吗？”
移开视线，她扶在栏杆上。栏杆隔开了地势较高的此处和下方的区域。
“是啊，这两个月没什么工作。”
清晨的访客也靠在栏杆上，但回头看着高楼出神。她注意到14楼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
“我也是。”
“你刚刚说过了。”
“有吗？”
“嗯。”
“喝醉了我，昨天，现在脑子很涩，像干果盒。该吃点东西，直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所以，雪夜独酌的正装是，婚纱？”
黑色的手套翻起来，手指在空气中划过几点怀疑的弧线。很快，只剩下食指，轻轻伸开，仿佛把问题抛回给对面的她。
“呵。”
她不动声色地向客人靠近了几步，似乎对言语往进攻性的转向有些不满。
不过，她的话毕竟带着开玩笑的意味，虽然像人在说出一些最重大的话的时候出于社会本能的玩笑语气那样：但这只是米莉恩的猜测，也许真的有人可以把玩笑当成玩笑，把正式的话当成正式的话，分开互溶的颜色，也许真的有人能做到？也许真的只是个玩笑。
不，她改变了很多，也许电影让她变得更活泼了一些，也许是死后摆脱了生前的羁绊，人就变得完整了？或者是，显得。
她再次感到眉毛上方扩散开来的眩晕。她像一截鱼尾，带着血线，慢慢沉落，仰望着海面的红色发丝，奇怪的是，隔着粼粼水光，却不再感到厌烦了。
“还是说，昨晚有什么正式的，嗯，场合？”
“……”
“将游玩作为最重大的时刻，是非常认真的态度也说不定。毕竟塞洛斯的魔女，是以生活情趣出名的吧？何况史密斯小姐，刚刚才进城吧。”
她在暗示什么？
把失控的心理机能从自我检测和汇报工作上停止。空馆画廊里，藤蔓垂缀，唯一的画上是一个叫米莉恩·米尔的人，但这个是米莉恩·米尔的形象没有一处是米莉恩·米尔的。
思绪险些飘走。
“贝特丽彩其实没派你来找我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
米莉恩不笑地笑了笑，懒散地趴在了栏杆上。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在鬼屋将就的，有只地缚灵，不过现在已经没了，不知道怎么，大概是解开心结了。”
“它只是需要一点注意，也许。”
“谁知道呢，它可是挺讨厌我烦它的，大概我当了……”
“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伤？”
“你走过来的时候就能闻见血味，摘下手套之后，气味更浓了。”
“嗯……”
她翻过手臂，原来如此，手腕和手肘处确实有一些小伤口，看起来是割伤。
“嗯？”
“这个……可能是昨晚睡觉的时候划的吧，靠垫里有一把刀我早上摸到，不知道谁放那儿的。”
“哦，是啊，”客人投来不信任的眼神，“很干脆的回答。”
“……在你确定有人虐待我而我隐瞒了实情之前，我得澄清一下，免得你继续烦我：那个地缚灵只有一半，很可能是严重的刑事案件，所以有一把刀在现场也不奇怪吧？至于虐待，当然有，就是我，疯子梅格，我在虐待米莉恩·米尔。”
“原来是自残，那我可以放心了。”
“哈哈哈……唉……”
米莉恩翻着口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颗乒乓球从口袋里掉出来。
叮咚。
叮咚。
叮咚。
滚着，顺着栏杆下的高墙掉下去。
笃。
笃笃。
笃。
笃。
落在下面的草丛里。
大概是那些乌鸦带给她的礼物之一吧。她终于翻出几张银行卡，扔了出去。
“唉，这是干什么？”
红发女人没感到太惊奇。比起身边的人做的许多其他事来，这件实在算正常的了。
“空的，我有经常清零的习惯。”
“哼哼，圣女克里斯蒂娜。”
“一点精神洁癖而已。”
她摘下眼镜，用手点了点太阳穴，又摊开。
“有时候，我觉得我也是一只地缚灵，有那么多事可以做，呵，又什么都不能做。”
她扶着栏杆，看着远去的卡片，像生长在记忆里的冬日海滨。晨光里，苍白的裙角萧瑟地拂着乱草。
“如果你是地缚灵，那我就是昨夜的你了。”
“……那，你有没有记着呢，‘天堂之船坠落了’，它是这样开头的。有一些韵，一些话，总是在我脑子里打转，最近。好像是诗，但不记得在哪儿看过，我找了很多书，翻了很多网站，都是我曾经去过的，有趣吧？我甚至找到了很多连我也不记得去过的地方，好像摸着藤蔓，一点点走远，走到一条新的旧路上，我看到刚来这座城的时候，看到……最初——米莉恩·米尔，在一片黑林里面，睁开干涩的眼睛。
“但我还是没找到，我找不到它。后来我想，它大概根本不存在吧！我没在任何地方看到过它。”
说完，她伸出胳膊，揪掉长手套扔向花坛，从手腕处用力拍了几下，直到皮肤受伤而诱发出红润的暖意，再举到吸血鬼面前。
“请你吃饭。”她简洁地说，戴上墨镜看着栏杆外的世界。从这里可以看见低处的许多公寓，它们的五层平对着视线。阳台的玻璃很宽大，好像温室花房，生长着彩色的针织花。楼顶的积雪已开始融化，屋檐处，雪水淋淋，清脆地落在停车棚上。
斜下方二十六米的墙根，有一只狸花猫闲散地蹲着，不远处的草丛里，一枚乒乓球隐约可见。红发女人像被吓到一样沉默不语，看着没在看她的人。
“作为来接我的谢礼，怎么样？”
她似乎沉入了思索。片刻之后，她笑了，像一朵轻游旋迴的雪花，唇间微露出尖牙，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说：“让我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不辜负雪夜清晨的好意呢？我更倾向于正式的感谢。”
“哈哈，这样呢，如何？”
米莉恩指了指脖子。
她置了可否地耸耸肩。
“那，找个暖和的地方吧我们。”
“我也很久没来附近了，不过有一家酒吧，在地下，老板是南城人，有点瘸，收藏了很多磁带，如果没倒闭……”
“去你家吧。”
“那样也……悉听尊便。当然，如果您能把鞋跟从我鞋上撤走，别再一直踩我，我会更高兴。”
“更高兴，还是更失望？”
“谁知道呢……”
“只是一点压力警示而已，告诉你该同意。”
“我的鞋快坏了，罚你来开车了。”
米莉恩清脆地接住车钥匙。
“请人吃东西都要自己开车么现在？什么世道，真是。”
“有人在新年第一天就变得迂腐了。”
“呵，我可是很不迂腐的，而且还非常爱教育某些对搁置上瘾的人。”
她说，语气很轻快。
暂时，这座城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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