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妖摆动着矫健的尾巴，将自己送上碧蓝的海面。

她伏在那块最熟悉的礁石上，迫切地望向远方。

从刚记事起，小海妖就梦想着，能够了解家乡之外的地方。

海妖族群的历史，口口相传。用歌谣记述的传说，数不胜数。

她对歌谣中描述的奇妙场面所震撼，以至夜不能寐，终日渴望亲眼见证。

可她所蜗居的海底城邦，实在太小太小，小到容不下她热忱的探索之心。

里面的每一棵海草、每一束珊瑚、每一朵海葵，都已经熟悉到枯燥。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她爱上了一个人类，一个海盗。

一个伟大的、自由的、遨游世界的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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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妖与海盗的相识，始于一场凶险的灾难。

这片海域附近的岸边，坐落着人类的国家。

为了保证贸易畅通无阻，他们派遣海军，捕杀无辜的海妖。

她很害怕，但她的力量实在渺小，无法反抗也无法逃跑。

她的命运与那个小小的城邦绑定在一起，离开了家乡，她就活不下去。

是海盗保护了她。庞大的海盗船上，他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住了箭矢和兵刃。

“哼，好奇心这么强的海妖，你是老子见的第一个。”

这是海盗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海盗的身形魁梧强壮，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有一条木腿，和横贯脸庞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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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妖知道，海盗不能带着她去旅行。

因为她没有人类的双腿，也不能在海水之外停留太久。

于是她为海盗唱起了族群中口口相传的歌谣。

歌谣很长，但小海妖总是能记得一字不差。而每次唱起，她自己也会沉浸其中。

歌谣中，有与黑暗搏斗至死的战士，将自己用黄金铸造的铠甲留在了世界的尽头。

有立志将汪洋建成天堂的海神，用各色宝石建起了美丽的城市与壮丽的宫殿。

也有征服了大海魔的海妖王子，将王冠当作纪念，埋藏在他曾经战斗的地方。

富有的海上精灵，将珍珠当作种子沿途播撒，长出了奇异的海洋森林。

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海中，终日惬意遨游着通体用水晶雕成的鱼群。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小海妖从日出，唱到了日落。

而海盗站在他的甲板上，也从日出，听到了日落。

“拜托你，”小海妖祈求着，“这些传说，我想要你替我去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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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答应了小海妖的请求，去替她见证，那些传说是真是假。

每见证一个传说，他就会回来一次，为小海妖讲述他的见闻。

于是，小海妖与海盗，每隔许久，才会再见一面，短则几月，长则一年。

但即便如此，小海妖也会每天都升上海面，迫切地等待海盗的归来。

海盗的确信守了约定，每次回来，都会为小海妖详细地讲述他的冒险故事。

而每次回来，海盗的身上，也会多添上几道伤疤，让小海妖分外心痛。

海盗告诉小海妖，传说都是假的，没有什么宝石宫殿，也没有什么黄金铠甲。

但是他每次又都会给小海妖带来从未见过的礼物。

洁白无瑕的号角，兽牙串成的项链，还有一枚用白银打造的戒指。

小海妖视若至宝，将它们随身带着，唯恐弄丢，也绝不敢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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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妖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与重逢中渐渐长大了。

长大了的海妖，出落得美若天仙，远比人类的女子耀目百倍。

海盗与手下们也换上了更精良的兵器，造了更大、更快的船。

海盗的胡子更加浓密了，身后跟着的手下也愈发众多了。

他甚至组织起了船队，返航来与海妖见面时，声势一次比一次浩大。

海盗的冒险故事，越来越惊心动魄、扣人心弦，海盗的口才，也一次比一次好。

但是，海妖却发现，自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开心了。

海盗的故事越来越精彩，可现在更能吸引海妖的，已经变成了这个男人本身。

他的大船上如此热闹，她却只能独自远望着他乘船离开的背影。

他带回的故事和礼物，对海妖来说，从想象的载体，变成了回忆的信物。

海盗的离开，开始让海妖觉得无比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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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久别的重逢中，海妖终于鼓起勇气，抱住了海盗。

“拜托你，这次，多留一会儿，陪陪我吧。”

海盗戏谑的笑声传来，好几年过去，他还是那么玩世不恭。

“呵，臭丫头，让老子待在这陪你？是不想听下次的故事了呗？”

海妖的脸颊羞红了，她的身上，的确有股海的腥味，和他一样。

“你变得…比故事，更吸引我了。”

那天晚上，海盗拿出了自己的朗姆酒，任由没碰过酒的海妖喝醉。

在月光下，在礁石上，本就一丝不挂的海妖，轻轻解下了海盗的衣服。

人类与海妖是结不出果子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仍以海为床，云雨一夜。

因醉酒而兴奋的海妖，流着泪告诉海盗，自己爱他、想他、依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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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际，海盗向海妖保证，下次见面时，他会多作停留，陪伴海妖。

满怀着无与伦比的期待，海妖目送海盗离开，再度迎来了孤寂的降临。

整整一年的等待，对海妖而言，是最难捱的时光。

她不思饮食，日夜想念，整日心不在焉，一年间虽美貌不变，却平添一层阴翳。

同胞们无一不以为她生病了，可她却只是笑笑，说不过是些小小的心事。

海妖浮上海面、极目远眺，终于望见熟悉的桅杆与旗帜时，心中的欢喜已无以言表。

可当她欲上前迎接时，远处的炮火倏然响起，掠过头顶，震耳欲聋。

海盗的船只被轰得残破不堪，埋伏在海雾中的海军船队，毫不留情地上前围歼。

海妖看不清混乱的战斗场面，只是远远看到那里短兵相接、刀光剑影，硝烟四起。

海盗的船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全军覆没，紧接着沉入海底。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她最爱的男人。

哪怕是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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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疯了。

至少，她家乡的城邦，是流传着这样的传言的。

美丽的海妖，穿行在城邦中时，身体却散发着一股腐尸的气味。

她的同胞们再也不敢与她交流，甚至连对视也不敢。

因为，海妖的双眼里，流露出来的尽是无止境的偏执和愤怒。

但是，与同胞们不一样，海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向海神发誓，自己要找到海盗的遗体，哪怕是骸骨，也无所谓。

她要竭尽自己所有的精力，甚至是生命，去掌握被视为禁术的死灵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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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海妖冲出城外，前往沉船的地方，在腐尸堆里翻找海盗的遗体。

而晚上，她偷偷地潜入城外的海底监牢，去拜访被关在那里的海妖女巫。

海妖从小就熟悉这片海域的一切通路，没有人能抓得住她。

“孩子，我可以传授给你这等禁忌的知识，但你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么？”

女巫的声音苍老而嘶哑，自黑暗的牢房中幽幽飘出，神秘可怕。

而海妖只是拼命地点头。

她要拼上一切去复活自己的爱人，不论代价如何。

为了确认学习的成果，海妖在自己找来的普通尸体上做着实验。

可是，苏醒的亡灵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无条件地听从她的命令。

这绝不是海妖想要的结果，她要的，是自己的爱人“完全”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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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被流放了。

同胞们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怪物，好像她和她复活的亡灵是同一种东西。

但海妖并不在乎，本来，她就不觉得自己和同胞们是一路的。

只是流落到城外，她就只能独自抓些小鱼果腹，因营养不良而日渐瘦削。

海妖很快发现，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所复活的亡灵，是无法遣散的。

亡灵的存在消耗着她的生命，她的美貌终于不复存在，面容变得憔悴枯槁。

但即使这样，海妖也没有后悔，仍然坚定地寻找着海盗的遗体。

这一坚持，就是五年。

可是这五年，海妖仍未找到海盗的遗体，海上的亡灵却越来越多。

海妖不知道的是，在人类的国家眼中，她已成了巨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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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海军，终于再次出现。

海妖听到连天的炮火声，就知道这是人类的海军在攻击。

但她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恐惧，因为她心中已尽是对海军的憎恨。

自五年前她复活第一个亡灵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命令亡灵出击。

“去吧，亡灵们，为我的爱人报仇。”

海妖曾经甜美的声音，如今已经变得和那女巫一样沙哑了。

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为心爱的人唱起悠长的歌谣了。

弹指一瞬，樯橹已灰飞烟灭。人类的力量，终究无法与亡灵抗衡。

海妖只希望人类不要来打扰她寻找爱人的遗体。

经此一战，海妖的生命损耗巨大，她的双眼变得浑浊，自此失明。

她再见海盗一面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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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一度自暴自弃，但她很快又重拾了信心。

哪怕眼睛看不见，她还有耳朵，至少可以再次听到爱人的声音。

海妖决定不再一个一个地寻找遗体，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破烂的身躯，也就当豁出去好了。

海妖摸索着找到了沉船的地点，一处接一处地划起了范围。

海上新的亡灵，每次复活，就是一大群。

不出几日，新的亡灵，规模已经堪比军团。

但海妖失望地发现，周边无数亡灵的声音中， 唯独没有属于海盗的。

他，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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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室里，人类的头目们紧张地商议着作战规划。

海军的先遣部队，被海妖手下的无数亡灵一举歼灭。

自那之后，海上的亡灵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对付。

海上的贸易路线已经封锁许久，哪怕是王都，也已民不聊生。

如果再这样下去，国家的经济会彻底崩溃。

周边势力已经虎视眈眈，真到那时，亡国就是时间问题。

“报！黄金伯爵亲自驾到，表示愿助一臂之力！！”

卫兵让开道路，自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异常的脚步声。

“呵，不过是个臭丫头，你们连这都收拾不了吗？”

踱进屋内的黄金伯爵，身穿贵族的华服，神态轻浮、玩世不恭。

他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有一条木腿，和横贯脸庞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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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伯爵轻抚着腰间的剑柄，慢条斯理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曾经是个海盗，为了寻找宝藏，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他早就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若论海中谁对藏宝地最为了解，那必然是海妖。

只是他们的秘密记述在歌谣里，密不外传，更难破解。

幸而十多年前海军腐败，他得以与海军做了笔交易，自导自演一场大戏。

呵，那个天真的海妖小丫头，还以为自己是被恩人所救。

傻乎乎地，就把自己族群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人类。

换了别人，恐怕是听不懂的，但他黄金伯爵，可是专门研究海妖的行家。

那些歌谣中记述的藏宝地都是真的，那里的宝藏，价值连城。

而那海妖小丫头？不过几则故事，几样礼物，就把她骗得团团转了。

当他盆满钵满、作戏脱身时，可怜那丫头，还以为他死了呢。

黄金伯爵言罢，司令室里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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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的事。”黄金伯爵如此承认。

“但你们海军之所以能如此富有，可全都是老子的功劳。”

他向海军的高层们致了歉，毕竟，确实没有想到那丫头如此痴情。

不过，既然他敢和盘托出，他就有把握解决这个烫手山芋。

他把将领们带到望远镜前，远方的海中，海妖正无力地仰躺在礁石上。

黄金伯爵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镶了金的牙齿。

“老子告诉你们，拿下她，无需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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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量地召唤亡灵，已经让海妖心力交瘁。

她已经连游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漂在洋面随波逐流。

在一片黑暗当中，海妖开始做起了梦。

每天的梦境中，她都会往前回溯一段时间。

梦里的海妖，还有着绝世的美貌，和甜美的嗓音。

梦里的海盗，仍然活着，仍然在带给她新的礼物和故事。

“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海妖喃喃自语着。

“老子在这，小丫头。”

从无数亡灵中穿透而来的，是海盗的声音。

他的声音比以往粗犷了许多，但海妖仍旧能认出，不会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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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在礁石上艰难地撑起身子。

她的双眼完全不可视物，黑暗中她辨不清他的位置。

“我好想你。拜托你，回应我一下，让我能找到你。”

“说了，老子在这，跑不了。赶紧滚过来。”

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等待了五年，经受了无数痛苦，终于等到了。

海妖浑浊空洞的双眼流出了泪水。

“为什么？我等了你好久……甚至以为你死了。”

“呵，老子被那帮蠢货海军给关起来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天才逃出来。”

海妖循着声音扑上前，抱住了海盗。

“……我爱……”

然后，心口一凉。

“……你……”

海妖只觉一股冰冷的液体从心口渗出，很冷，很冷。

意识渐渐飞散，海盗的嬉笑声隐约传来。

“呵，很谢谢你为老子付出的一切。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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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很轻，轻得像是要消散在空气中。

她做了最后一个梦。

梦里，她又变回了那个渴望探索世界的少女，在小小的城邦中来回穿行。

她的心灵宛如宝石般闪耀，眼中的世界，同样焕发着炫丽的光彩。

同胞们与她携手徜徉在那片最熟悉的沙地上，四色的鱼儿结群游过。

她爱着那里的每一棵海草、每一束珊瑚、每一朵海葵。

她的母亲与姐妹，正欢快地笑着，悠然自得地在她身边，吟唱着口口相传的歌谣。

在渐渐隐去的歌谣声中，海妖不知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

炫丽的景色归于虚无，昔日的快乐一去不返，她的躯壳徐徐沉入海底，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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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的主人已经死去，它们的存在失去了支撑，只一瞬间，烟消云散。

黄金伯爵在海水中洗净了自己沾血的佩剑，将海妖的心脏装入布袋。

“这可是邀功的好机会啊，老子可不甘心只是当个伯爵。”

他登上甲板、扬帆回航，在王都中迎接黄金伯爵的，是无数鼓掌欢呼的臣民。

除魔英雄的传说一夜间传遍全国上下，吟游诗人们的曲目一票难求。

黄金伯爵如愿被国王封为公爵，他的雕像竖立在王都最显眼的广场中央。

贸易航线再次启动，繁荣的港口旁，船只匆忙来往，商贩嘈杂如常。

而清晨的阳光越过高大的公爵像，平静地映照着那片碧蓝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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