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博士，我在资料库里看见，您和特斯拉波是亲身参与了2000年对第二律者的讨伐……”

盐湖城基地里，将白色长发扎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身后的少女站在办公台桌前，面前是坐在转椅上悠然品着咖啡的爱因斯坦博士，她那一头标志性的蓝色凌乱头发就仿佛是在八级狂风里被吹过一样自由而不羁。

也因此，她的同僚也常常爱称呼她为鸡窝头。

“琪亚娜，你想问什么？”博士听得认真，但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支支吾吾不愿说出口之后，她还是抬起眼眸问道，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放在茶杯垫上。

“……博士，巴比伦塔是什么样的地方？”

……………………

空之律者，寄宿在实验体k423身体中的律者人格，琪亚娜在过去曾无数次与她交汇，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没有销烟的战争多次在两个灵魂以及所有与她相关的所有人之间展开。

浅浅的湖面上，瓢泼大雨淋下，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浪花，却将两个背对着的灵魂浇得湿透。

在羽渡尘和她自己意志的压制下，空之律者没有一丝一毫翻起风浪的可能。

生着明亮幻翅和灿金色十字瞳的少女抬起头，闭眼享受扑面而来的雨水。

“没用的，我早晚会战胜你。”蓝色瞳孔的少女说。

“是啊是啊……爱，勇气，友情，我都听腻了。”女王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招了招手，乌云便在顷刻之间散尽。“多好听的话啊……”

水纹从律者没入水中的足靴上漫开，在触碰到琪亚娜之前消失。

“我的半身啊，你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她问道。

平静的蓝色瞳孔霎时间崩起，压抑不住的暴怒从她身上扩散开。

“哈哈哈……对，对，就是这样的愤怒，就是这样的痛苦！”崩坏的女王向天伸出双手，平静无波的水面狂风大作。

毋需多么巨大的破绽，彼此纠缠的灵魂只需要小小的动荡便会互相侵蚀。

物换形移之后，湖水消失，她和她出现在一间破败的屋中。

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侵来，仿佛身处极圈。

“这里是西伯利亚，2000年的冬天。”崩坏的女王心怀着骄傲，此刻却也收起了翅膀，两足落地，长靴在地面上踩出沉闷的声响。

破旧的床铺上，缝缝补补的被子盖着一位痛苦的妇人，即使多铺了好几件衣服也无助于帮她保暖，羸弱的身体在被子下颤抖，苍白的斑块在她身上蔓延。

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跪在床铺边上，无助地哭泣。

“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我虽然没见过我的爸爸，但还是安安稳稳地长到这么大，靠着发黑的面包，靠着难以下咽的土豆，靠着每年冬天都多不了的衣服……靠着她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和疲惫。”

“那年，村子里的人开始染上怪病，医生们治不好，妈妈也生病了，花光了钱，很快就死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

“妈妈死了。”她又说。

琪亚娜知道这种病症，没有崩坏能抗性的人染上崩坏之后，体表出现斑块，血液里产生崩坏能结晶，不仅必死无疑，而且极为痛苦，重度感染者会出现丧尸化甚至是死士化的情况。

“妈妈死后，有人来到村子里，说可以帮我，带我去一个能够吃饱穿暖的好地方。”

一个地名出现在琪亚娜脑海里。

“对，巴比伦塔，你看过天命的资料库，就是那个地方——不过天命修改了很多的细节，包括后来的战争。”

律者在雪原上腾空而起，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

“那个狗头人对你做的实验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琪亚娜当然不会忘记，过量的崩坏能注入身体之后的痛苦，麻木，虚弱，不适，恶心，每一样她都不会忘记。

“在那里，有几十个孩子，她们每天都接受着这样的实验，每天都和那是的你一样痛苦，没死的话就给口吃的，死了就扔掉。”

女王指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在顷刻间被爆炸掩盖。

“这是空之律者故事的开始。”她转过身，灿金色的十字瞳带着笑，看向琪亚娜。

“我的半身，你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她再次问道，琪亚娜明白她这次不是在问塞西莉亚，而是在问那个痛苦地在床上死去的无名妇人。

“天命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散播低浓度的崩坏能，筛选出拥有崩坏能抗性的人，送入巴比伦塔里做人体实验，研究人工圣痕——然后美其名曰，为了保护世界。”

“成为律者以后，那些渣滓的小动作我看的一清二楚。”女王悬在半空，嘲讽地笑着。

“你觉得你能迷惑我吗？”

“真是有趣，我为什么要迷惑你？琪亚娜，这些本就是你的记忆而已，你只是……忘记了。”

白发的少女看着那对灿金色的十字瞳，不寒而栗。

“哈哈哈，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明天见。”

……………………

她从床上醒来，窗外阳光明媚。

“琪亚娜，你没事吧。”一身武打劲衫的符华坐在她床边。

“没事班长……律者又反扑了而已，掀不起风浪。”琪亚娜揉了揉眉毛，在天旋地转中努力恢复自己的视线。

【去找找那个鸡窝头一样的女人吧，我见过她，对于过去的事件，听她的一定比听我的可靠，对吧？我的……半身☆~~】

“今天还要继续训练吗？”

“嗯，我没事，可以继续。”

……………………

爱因斯坦沉吟了片刻，拍了拍桌子，整个房间的墙壁就升起了厚重的金属层。

琪亚娜看着博士和自己陷入无光的黑暗。

“Welt，启动三级加密。”她说，语气淡然。

黑暗的房间里亮起微蓝的灯光，全息投屏在爱因斯坦手中展开。

“琪亚娜，请确保自己的精神稳定。”

“嗯。”

“……巴比伦塔，是天命上世纪建造的研究所，在当时，配备了世界第三大的崩坏能反应炉，对外宣称是为了研究崩坏能装备而建造的……但实际上，它是一座人体研究实验室。”

……

琪亚娜平静地走出了爱因斯坦的办公室，律者人格没有失控也没有作祟，只剩她一个人独自思考。

逆熵盐湖城基地配备了一个设施相当齐全的健身房，平时能看到很多人在这里锻炼身体放松精神，今天倒是冷清，零零落落地无人问津。

琪亚娜拿着水壶，放松地坐在落地窗前。

闭上眼睛，享受着斜照的夕阳落在背后的暖意。

当凌冽刺骨的寒风席卷身体，少女睁开眼，面前是一尊一尊的石碑，立在巴比伦塔的遗迹上，少数有刻字，绝大多数连名字都没有。

“贝拉，阿芙罗拉，阿加塔，莎莉娜……”

明明石碑上刻写的都是歪歪扭扭的俄文，可她依然流利地读了出来。

“她们是我认识的朋友。”女王从琪亚娜身后走来，长靴在雪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她捧着无名的野花花簇，蹲下身体，放在那个刻着贝拉的石碑前。

“阿加塔很热情，莎莉娜有些内向，阿芙罗拉很活泼，贝拉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说，寒风吹起披散的白发。

“阿加塔，阿芙罗拉，莎莉娜在做实验的时候死了，贝拉撑过了实验，死在我面前，我看着她的身体被白大褂拖走。”

“所以，你为了帮她们复仇，杀死了这个世界上的上亿人？”

女王没有站起身，只是温柔地摸着石碑。

“对，我为了帮她们，帮死在巴比伦的所有孩子们复仇，杀死了全球上亿人。”

“你……！”

“我从不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辩白，那么你呢，我的半身，你什么时候愿意承认，自己守护的美好下掩盖了淋漓的鲜血？你的朋友的，你的家人的，甚至是你自己的？”

“她们……”

她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她说不出口。

寒风吹不凉热泪，滴在雪地上，深深陷落下去。

“你……”

你只是在说谎而已，我不会被你欺骗。

针扎般的刺痛深入脑髓，那些幸福的，凄苦的，悲凉的，愤怒的记忆不断融入脑海，连神智都迷失在庞杂的记忆中。

【西琳是个善良的孩子，世界一定会好好对待善良的孩子的。】憔悴显老的母亲在寒夜里抱着自己，向自己诉说童话书上的世界。

【西琳……西琳……】将死的妇人躺在床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呼唤自己的孩子。

【西琳……贝拉好难过啊……贝拉……贝拉……要死了吗……】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在她怀中抽搐，挣扎，虚弱地求救。

【西琳……西琳……】

【西琳……西琳是个好孩子啊……西琳没做过坏事啊……谁来救救西琳啊……】

少女睁开眼，灿金色的十字瞳熠熠生辉，看着门庭冷落的健身房。

伸手，握了握拳。

多亏了羽渡尘的力量，那些尘封的记忆才能如此清晰，如此鲜血淋漓地展现在琪亚娜的意识中。

至于最后从记忆中苏醒的人到底是谁，崩坏的女王已经不在乎了。

她明白她战胜不了自己，但她永远不会输。

悠闲地抿了一口矿泉水，少女跃跃欲试地走向健身自行车。

……………………

“琪亚娜，该吃饭了。”符华走到健身房门前，热感应门自动向两侧拉开。

白发的少女背对着她，骑在健身自行车上，身后两条麻花辫随着骑行的动作前后摇摆。

“知道了，人类，你先去吧。”她摆了摆手，拿起毛巾给自己擦了擦汗。

无言的沉默在健身房中弥漫。

停下骑行，女王将毛巾甩在肩上，走下自行车，顺手抄起水瓶，大灌两口。

“人类，你不去吃饭吗？”

带着笑意，她问道。

“或者，你打算在这里打一场？”

符华放下起手式，凌厉的目光看着神色自然的律者。

“嗯……我记得你！”她忽然像是回忆起什么一般说道，“你还在为那个金发男人卖命吗？他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哦。”

琪亚娜的意识还在，但陷入了沉睡，符华无法唤醒她。

律者人格战胜不了她，无法夺走律者核心的操纵权，但是用其他的方法将她困在意识中，所以她的身体并未出现律者化，只有这对金色的十字瞳证明了她的身份。

不对……这个律者人格，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飞快速度消散！

“去吃饭吧。”符华说。

餐厅里，空无一人，接到消息的爱因斯坦博士和特斯拉博士迅速对工作人员进行了疏散，只剩下自动机器人负责打菜。

逆熵为员工们准备的伙食相当丰盛，悠闲的律者端着盘子，就像琪亚娜一样看着窗口后的菜品选这选那。

“红烧肉来一份，不，来两份！酱猪肘也来一份！还有锅包肉，也来两份！”

只有可怜的打菜机器人在忙里忙外。

她和琪亚娜一样能吃！不，她比琪亚娜还能吃！

符华站在律者身后，扶额叹气。

等到金色十字瞳的少女端着满满堆成一座小山的食物离开，符华才走上前。

“一份卷心菜，一份肉炒蛋，再来两份面包，谢谢。”

她不像那个大胃王，不管是吃喝还是生活都极规律，这是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

拿好菜，结完账，符华端着盘子坐到律者对面——而律者此刻正在大快朵颐，嘴上衣服上全是酱汁。

落座后不久，已经和律者核心完成接驳的布洛尼亚便带着希儿和德莉莎走入餐厅。

正对着自动门坐下的律者看见三个人如临大敌地走进来，倒没有太多的反感，只是嚼着食物，视线飘来飘去，最后落在瞳孔血红的德莉莎身上。

她眯起眼睛，最后恍然大悟，咽下嘴里的食物。

“是那个白发蓝眼的小不点！我记得你！”

一开口就把天聊死了。

“你说会把那些塔里的孩子带去那个什么圣芙蕾雅学院，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在第二律者事件结束后的第三个月，齐格飞和天命爆发冲突，带走了实验体k423，德莉莎支援不及时，让奥托扣下了真正的琪亚娜。

在那之后，德莉莎申请离开总部，在极东建立圣芙蕾雅学院。

那些她从巴比伦塔里救下的孩子都没有撑到学院落成的那天——全部死于深度的崩坏能感染。

所以德莉莎沉默了。

四个人，把空之律者围在中间。

符华用餐完毕，整齐地摆好餐具，等待机器人来回收。

没有得到答复的律者只是笑了笑，低头继续猛吃。

不仅吃得满嘴油，还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新来的三个人，“你们不饿吗，怎么不去吃饭啊？”

“布洛尼亚不饿。”当代理之律者说。

“希儿吃饱了。”

“……”

虽然律者吃得很快，但是毕竟点了相当多的食物，等到每个盘子都干干净净得只剩下啃过的骨头以后，夜幕都已经降临。

“嗝~”半眯着灿金色的十字瞳，律者惬意地摸了摸因为食物而显得有些隆起的小肚皮，非常不雅地打了个饱嗝。

“人类的优点或许只剩下食物了……呼……吃得真是爽快。”她看着气氛越加紧绷的四个人，用她一贯的高傲自衿说着无聊的大话。

“人类，陪我出去逛逛吗？”她向符华提出邀请。

“……饭后做些运动也好。”

自助机器人慢吞吞地取走了桌上的餐具，贴心地为符华和空之律者递上一包纸巾。

女王优雅地抽出一张纸，擦去嘴角和衣服上的酱渍油花，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她走在前，符华跟在后，布洛尼亚和希儿隔着一段距离尾随，反倒是德莉莎神秘地失去了踪迹。

已经完成人员疏散地盐湖城基地里，灯火通明，却只有机械运作的诡异寂静。

符华和空之律者从一片灯光走到另一篇灯光下，阴影前后摇摆。

“真是安静啊，街道上也没有逆熵的人，和天命总部差别真大。”

“嗯，大概是他们把人都撤走去避难的关系吧。”

“哈哈，可惜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是啊，琪亚娜正在努力从梦境中挣扎出来，我也得加把劲才是。”

在压制律者人格的时候，符华难免需要用到羽渡尘的力量——律者的天赋和琪亚娜一模一样，所以在琪亚娜学习的时候，律者也和她一起学习，甚至学会了她教授的本领。

或许就连羽渡尘的力量也被窃取了一部分，这就导致了律者人格在极短的时间里将琪亚娜的人格封入梦境中的情况。

但使用羽渡尘的力量是需要支付代价的，而代价就是律者人格的彻底消失。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女王似乎是猜出了符华心中所想，所以这么问道。

符华没有接话。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她大胆地说。

“让她去经历本就属于她地所有记忆，去再次回忆起那些痛苦，那些悲伤，若是她就这样变成另一个我，那只能证明她坚持的友善，美好，友情在世界的恶意面前不堪一击，不过如此而已。”女王伸出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抬起头，盐湖城今天的夜晚繁星闪烁。

“我相信她。”

“哈哈，那样就更好了，她会回忆起曾经全部的记忆，比我更浓烈，更炽热的情感，在面对杀害她母亲的真正元凶的时候，会爆发出多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呢？”

一个人不是生而就是人的，他是被从小到大的各种经历，观念，灌输而形成的人格，是被塑造起来的，即使琪亚娜已经拥有了健全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重新回忆起身为“西琳”时的那段记忆也会对她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符华切切实实地知道过去的天命是一个如何“吃人”的组织。

“别白费力气了，人类，你是阻止不了一个死人的。”女王笑着说道。“梦境已经形成，以我的生命为代价，要么她醒来后成为一个向世界复仇的怪物，要么她将仇恨宣泄到现在的天命上——我不一定会赢，但是一定不会输。”

“将仇恨不断地延续下去，值得么。”

从暗巷中走出的德莉莎眼眸血红，她身后倒下了数个持枪的不明人员，金色的犹大长矛被她握在手里。

“我是崩坏的女王，自我成为律者那天起便发誓要向女武神和天命复仇，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她笑着面对指向自己的魂钢矛尖，甚至大胆地向前两步，让矛尖抵在喉咙，“或者，你们现在杀了这个容器也可以，让她看看，自己发誓要守护的人是如何对她刀剑相向的？或者来点监禁，控制，拘束也行？”

灿金色的十字瞳嘲笑地扫视一眼，从德莉莎转移到默不作声的布洛尼亚和希儿身上。

“你们真的相信‘她’么？”

……………………

第二律者西琳失败了，由沙尼亚特圣血组成的骑枪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失控的崩坏能厚墙，齐格飞全力以赴的天火圣裁一击将她的律者核心打到彻底崩毁。

濒死的模糊视线中，琪亚娜的视角跟随着西琳的身体缓缓下降，落到温暖的怀抱中。

“妈妈……妈妈……”她张开嘴，无力地翕动。

符华留下的羽毛并没有保护琪亚娜在梦境中清醒地保持自我——因为这本身就是她自己的记忆。

在梦境中被人和物一步步裹挟着向前，她并未变成历史上杀人如麻的第二律者，却最终还是死在塞西莉亚和齐格飞手中。

随着西琳的沉寂，属于琪亚娜的人格和记忆慢慢上浮。

她站在死去的律者和奄奄一息的母亲身边，看着自高处落下的的崩坏能裂变弹弹头。

塞西莉亚·沙尼亚特是天命历史上数一数二强大的女武神，即使浑身失血，只要救治及时也绝对不会丧失性命。

琪亚娜看着弹头落下，带来一片苍茫。

在西伯利亚附近，能够发射崩坏能裂变弹的发射井只有一个，她清楚地记得位置，也清楚地记得天命在2000年使用的弹体速度如何。

一个简单的除法，她就知道崩坏能裂变弹是在齐格飞杀死西琳之后发射的。

她恨不得自己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懒惰女孩。

沉寂的白光里，紫发的律者躺在塞西莉亚怀中，睁开金色的叉字星瞳。

“西琳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赢了，我的半身。”

赢了么？

琪亚娜仰起头，感受着毫无实感的胜利和从眼眶溢出的泪水。

“从今往后，你就是空之律者了。”

她怀中捧着一枚洁白的蛋，琪亚娜蹲下身体，从西琳手中接过。

“律者是一种能力，而不是一个身份。”

她和她同时说道。

不，是她这么说道。

“真相是痛苦而残忍的，这是我对你的无情，可怜的半身，可怜的容器……带着真相，鲜血，和你的信念走下去吧……”

“再见了……”

失去了威严的女王与自己告别，化作金色的流光，在意识中消失。

从今往后，便只有琪亚娜·卡斯兰娜了。

……………………

她回来了，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当琪亚娜从床上睁开眼睛，碧色的瞳孔看着守在身旁的符华。

“……班长，我没事。”

“嗯，我知道，今天你不用训练，休一天假吧。”符华揉了揉眼睛，她似乎是一夜没睡，稍显憔悴。

“……昨天一定很麻烦吧。”

“也还好，律者人格没有捣乱，大家疏散了又撤回，除了时间没浪费什么东西。”符华倒是大度得很，打了个哈欠，就像习以为常，“这个基地里每个月都会组织1-2场紧急疏散，多一次也没什么。”

“这大约算是个好消息吧。”琪亚娜从床上坐起。“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律者人格出来捣乱了。”

“恭喜。”符华依然不善言辞，也不知道如何祝贺眼前的少女，便只好从自己陈旧的词典中翻出两个干巴巴的文字来，脸上带着实打实的笑意。

“班长……”

“嗯？”

“我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

“内华达沙漠吧，让休伯利安号跟着。”

“做什么？”

“去解决一些早就应该解决的事情。”

“去向博士打个报告吧。”

“嗯。”

……………………

“你有把握吗？”

看着琪亚娜提交上来的申请书，爱因斯坦品着咖啡，神色泰然自若。

“把握十足。”

“那行，三个小时以后出发，目的地是内华达沙漠的中央——希望那个研究所的遗址还能派上些用场。”敲上公章，爱因斯坦爽利地批准了琪亚娜的申请。

博士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她绝顶聪明的脑袋里一直都在思考着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虽然作为科研工作者她异常反感这种非科研的脑力劳动，但作为逆熵执行者之一的她又不得不去处理这类活计。

“特斯拉博士，准备一下，我们有活干了。”

她拿起通讯器，拨通了同僚的电话。

“怎么了鸡窝头，又要干啥？”

“去捕获雷之律者。”

“……？！”电话后面充满活力的暴躁女声凝滞了片刻，发出了带着三分疑虑的询问，“鸡窝头，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吧？”

“三个小时以后，内华达沙漠正中央，月光王座还需要我们的调试，别耽误了。”

“等等等等，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和瓦尔特商量一下吗？”

爱因斯坦抬起头，看着琪亚娜身后的一票人。

瓦尔特，布洛尼亚，符华，甚至还有德莉莎。

“杨已经知道了，他就在我办公室。”

“欸欸欸？！”

实际上，布洛尼亚和瓦尔特正是琪亚娜第一个去商量的人。

这次行动虽然需要调用月光王座，但由于搭载月光王座的是休伯利安号这艘天命战舰，逆熵本部的泰坦机甲和浮空舰完全不需要出动，在简短的会议之后，除可可利亚之外的两位执行者也一致通过了这次作战计划。

三个小时后，琪亚娜站在休伯利安号的甲板上，感受着沙漠正中央的炽热高温。

战舰停泊在离地大约500米的位置，月光王座已经完成调试，蓄势待发。

符华走过来，给她递了一瓶水。

“博士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她说。

“嗯。”接过水，拧开盖子，琪亚娜闭上眼，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再睁眼时，灿金色的十字瞳熠熠生辉。

“作战……开始！”

白发少女纵身一跃，从舰桥上跳下，高速坠向地面。

在这过程中，属于她的律者能力前所未有地驱动，沸腾，一扇漆黑的传送门在她面前瞬间打开，琪亚娜坠入其中。

……………………

静默的房间里，雷电芽衣盘腿而坐，用律者力量凝聚成的太刀横放在腿上，她静心屏气，正是冥想凝神的状态。

凯文告诉她，疾疫宝石失踪，姬子也绝不可能从虚数空间活着回来。

心乱如麻。

她叹了口气，结束冥想，看了眼时间。

正是午夜，即使是世界蛇的基地，在现在这个时间也罕有人还在活动。

有些饿了。

成为律者后雷电芽衣对进食的需求就比以前少了很多，但仍需要隔一段时间少量补充碳水等营养物质，保证身体代谢功能的正常进行。

她握住刀鞘，正准备起身时，漆黑的传送门在她面前出现。

即使是雷电的律者，在面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反应也慢了半拍。

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撞倒，坠入另一座传送门中。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头发。

在两个人通过传送门之后，漆黑的通道又瞬间关闭，琪亚娜拽着雷电芽衣坠向内华达的沙漠。

“芽衣，好—久—不—见——！”她开心地笑着，用力抱紧怀里的身体。

“……琪亚娜？！”

世界蛇的基地现在正是午夜，而现在这个地方艳阳高照，琪亚娜跨越了十二个时区将她传送到这里？？？

“嗯！芽衣，我来——带你回家了！”

临近地面时，收束了自己力量的雷电律者解放了自己的律者形态，从琪亚娜的拥抱中逃出，化作雷光拉开距离。

像个小姑娘一样，慌乱无措。

同样解放了自己律者形态的白发少女睁着光辉灿烂的眼眸，手握黑白相间的长矛，欺身而上，朝着雷电芽衣的身体挥砍下去。

她的动作很大，却没有明显的破绽，雷电芽衣只得架刀格挡，但从兵器相撞之后传来的巨力上判断，此刻的琪亚娜在纯粹的力量上已经压制了她。

身体偏转，再次撤开一段距离，雷电芽衣调动自己的权能，从虚数空间中呼唤出自己的眷属！

“咆哮吧，俱——？！”

从虚数空间中飞出的红黑相间的巨龙僵硬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芽衣，姬子教过我们，抢来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偿还的啊！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那对灿金色的十字瞳熠熠生辉，从红黑巨龙的身体中，迸发出过去属于那只审判级崩坏兽的力量！

“贝纳勒斯……它不是？！”

“吼——！”

伴随着裂纹从瘫痪的躯体上出现，愤怒的咆哮从躯壳中传出！

雷电芽衣被迫退得更远，看着巨龙的身体上，裂纹扩张。

撤退，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但是那对兴奋的金色眼眸不断逼近她，每一下都带着难以抵挡的巨力的长矛逼得雷电芽衣左右支拙。

不调用律者权能的话……！

……………………

“芽衣落入了下风。”站在甲板上，符华拿起通讯器，“博士，准备启动护盾，接下来是律者力量的对决，保护好休伯利安。”

单纯的格斗上，琪亚娜的训练卓有成效，已经可以凭借自身的优势压制雷电芽衣，但在律者权能上，雷电芽衣显然更倾向于战斗，在进入律者力量的对决之后，情况很容易陷入对琪亚娜的不利。

她打算怎么办……用静谧宝石的力量以伤换伤吗？

可以是完全可以的，但符华知道琪亚娜不会这么做。

“琪亚娜……”

她放下通讯器，看着焦灼的比拼中爆裂的雷光。

这一次，雷电芽衣先于琪亚娜使用自己的律者权能。

“琪亚娜……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缠绕着雷光的巨大虚幻刀刃一刀逼开琪亚娜，雷电芽衣双目中的紫光悲伤而绝望。

“但世界蛇——不是你的未来！”

无数的空间门在雷电芽衣周围张开，数十枚亚空之矛将她团团包围。

上次没有起到用处的招数，这次也不会有用！

一刀……了断！

爆炸的烟尘中，雷电芽衣毫发无伤。

琪亚娜是在牵制她，消耗她的力量，她的目的是什么？

雷电芽衣在思考间，望见了远处将护盾展开的休伯利安号。

月光王座，月光王座！该死她为什么没有想到！

“芽衣，战斗的时候……可不能分心！”

巨大的阴影从地面上升起，遮蔽了阳光。

重获新生的贝纳勒斯正在朝她咆哮！它无比地愤怒！

琪亚娜悬在半空，那对金色的十字瞳在阴影中没入贝纳勒斯的身体。

“将自己的身体和审判级崩坏兽结合……琪亚娜，这就是你的办法吗？”符华再次拿起通讯器，“博士，可以开始给月光王座充能了。”

虽然不知道琪亚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雷电芽衣这次赢不了了。

沉重的双足落地，贝纳勒斯抬起身体，粗长的尾巴和脖子一节一节陷入身体，将四肢和躯干撑大，从原本稍显纤细的龙型身材，变成了四肢粗壮的人形姿态。

反曲的下肢被撑大膨胀，变作健壮而扎实的大腿，原本的白色甲片进一步生长，将尖爪覆盖，上粗下细的正常结构变成了小腿比大腿更粗更壮的反常模样。

前臂伸展，握紧，在被填充了质量之后，带着爆炸般的力量感。

翼展极宽的双翅在背后并拢，紧缩，在背甲上变成张扬的喷射翼。

龙首下沉镶在身体上，下巴张开，从嘴中长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膜翼中最小的那两瓣飞来，镶在两侧，将略显古怪的头型变得匀称优美。

这样的变化在瞬间完成。

贝纳勒斯落地时，已经是健硕的人型战士。

“超合体龙人——贝纳泽昂！”

那庞大的身体以完全不亚于正常人的敏捷落下铁拳，那猛烈的拳风将雷电芽衣的律者瞳孔都逼得紧缩起来，如临大敌。

“喝啊！”

巨拳击碎了雷电芽衣的虚幻刀刃，将那苍蝇般渺小的身体在瞬间击飞！

双足重踏之下，尘土飞扬！一步跨出，便是数十米的距离，贝纳泽昂健壮庞大的身体更是在沙漠上狂奔，在瞬间就追上了被击飞的雷电芽衣！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意识断片了瞬间，但还是迅速恢复，回身迎击。

“芽衣——就在这里，一决胜负！”

“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啊！”休伯利安号的驾驶室里，借用观察窗口监测战局的的红发暴躁博士忍不住破口大骂，“跑错片场了吧！”

“冷静点，特斯拉博士，我们现在的任务不是吐槽，而是保证月光王座的运行。”

在显示屏上修正月光王座参数的爱因斯坦撩了撩头发，提醒自己脾气暴躁的同僚。

月光王座的正常运转需要四颗律者核心级别强度的崩坏能才能启动，这对于现在的休伯利安号来说，是远远达不到的要求，因此月光王座的实际功率远远低于预期，这才需要两位博士随时调整运行参数，来让这台无法全功率启动的机器达到最好的效果。

“……呼……知道了知道了。”将目光从战局上转移的特斯拉博士低头看向自己的参数区块，埋头继续工作。

……………………

雷电芽衣在地面上的作战已经完全陷入劣势，她的律者力量极强，在第一次轻敌之后，刀刃和贝纳泽昂的铁拳碰撞之后碎裂的情况已经没有再发生第二次——但也仅仅只是武器没有被打坏而已。

这个数万吨的巨无霸战士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并非夸张的形容，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排山倒海，巨拳突破音障的爆响让雷电芽衣的耳膜发颤，吨位上的巨大差异让她不得不凭借相对的敏捷优势在每一次攻击的夹缝之间挣扎喘息，从一个地方被撵到另一个地方。

硬接攻击的后果显而易见——大约五百米开外的地方原本有一块隆起的巨岩，现在那里只剩一堆零散的碎石。

如果只是劈山断海的话，雷电芽衣自问完全能够做到，但不使用崩坏能，仅凭借肉体力量的话，即使世界蛇的尊主凯文也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贝纳勒斯的身体强度原本不可能有这么高，即使当初短暂失去律者力量的她也可以凭借A级女武神的素质和它周旋，但在和琪亚娜合体之后，它身上已经产生了完完全全违背常理的变化！

从巨拳下抽身，雷电芽衣飞入空中。

琪亚娜选了个好地方，内华达沙漠，这个常年被炎热和干燥笼罩的地方，空气中没有丁点的水分，遑论制造雷云来为自己创造场地优势。

但如果仅仅只是用律者力量对拼的话，完全有能力创造一个空隙，让她可以用雷闪脱身！

天殛之刃脱手飞出，幻化出巨大的刀身！

把力量，全部赌在这一刀上！

直到雷电芽衣看见远处休伯利安号上的闪光。

……她太过专注于和琪亚娜的战斗，以至于忽略了悬在自己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体内的律者核心仿佛失控一般，崩坏能肆意地流出，化成无用的热能。

天殛之刃的影子险些崩溃，但雷电芽衣在月光王座的影响下依旧维持住了力量！

“琪亚娜——还·没·结·束！”那张本应温柔和善的脸庞在此刻却显现出了狰狞的恶鬼像，雷电芽衣的五官几乎扭曲，额头上的两根长角之间电光闪烁。

贝纳泽昂双手做收拳姿态，覆盖着胸口水晶的厚重甲片张开，它挺起胸膛，面对着高悬于天的雷电之刃。

“不，芽衣，已经——结束了！”

璀璨的洪流从胸口的水晶中爆发，与斩下的巨大刀刃撞在一处，在短暂的僵持之后，撕裂了失稳的律者能量，将雷电芽衣渺小的影子彻底淹没。

胸口甲壳合拢，背后的翼骨放射出夺目的蓝光，将贝纳泽昂推上高天！

厚重的手掌接住坠落的人影，再缓缓落地。

雷电芽衣在月光王座的影响中能够保持律者能量的正常使用都极为困难，那看上去惊天动地的一刀根本没有多大的出力，要战胜这时的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落地之后，身形庞大的机体化光消失。

褪去律者姿态的琪亚娜抱着受伤昏迷的雷电芽衣，目光投向开拔飞来的休伯利安。

“女王大人！”娇小可爱的人偶悬在空中，向琪亚娜鞠躬致意。

“……贝拉，幸苦你了。”

“没事的！能够帮到女王大人，贝拉很开心！”她的声音带着相当浓重的奶气，就像没长大的孩子，即使身为崩坏兽，纯洁的灵魂也在散发出动人的辉光。

她就是贝纳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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