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凡……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收拾收拾东西，有兽来领养你了。”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双目无神地望着那拍落在玻璃上摔得粉身碎骨的雨珠，将我拉回现实的却是我从来没有预料会听到的一句话。
   “是……我吗？”
   我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以为这又是哪一个调皮的小屁孩开的幼稚的玩笑，可是站在我身前的是孤儿院的院长，是我在院里最讨厌也是最尊敬的兽人，他没有理由会和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可是，我已经十七岁了，要不是那场车祸，我才不可能沦落到这里。而才被送进孤儿院刚刚三天，我居然就已经找到了下家。
   “很难相信，对吧？我也是。而且那只兽是指名道姓地要领养你，他甚至也只是在远处看过你的脸一次罢了。像你这么大的，按理来说应该没有家庭会要了，他的举动确实有些奇怪。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话，欢迎你重新回到这里，虽然院里不能给你好的条件，但至少能护你周全。”
   这条年逾六十的老狼抖动着脖颈处的厚重胡子，浑浊的眼睛里也满是疑惑。他看出了我的焦虑，没有像对待其他孩子那样遮遮掩掩，而是将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孤儿院最近的资金有些紧缺，你能被领养也算是能节省一点资源，还请不要怪院长随随便便地放弃你吧。”
    “……嗯，我知道，我现在就走。”
    明白自身处境的我自然不会不识时务，这里的孩子很多都是院长抚养长大的，他对他们的感情也要深上许多。而我只是才来几天的大孩子，像我这样的累赘，对孤儿院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吧。
    老狼的眼神里闪过的是如释重负，他的脑袋不可察觉地点了点，随后，苍老蹒跚的背影离去，留下的是悠悠的告别：
   “那我就不去送你了，现在也快到饭点了，我也得去给孩子们准备一下晚饭了。”
    新加入的气息重新散去，大厅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我将头重新转回，望向了窗外那彻底消逝的光芒，以及那由室内的灯光反射出来的我的倒影。
   还是，一如既往地憔悴啊。
   几日未梳洗的毛发上打了不知道有多少个结，最生僻位置的积灰板床染黑的毛发，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目，还有一直挥之不去的眼角的泪水，真是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
   我伸出爪子，冰凉的气温将肉垫的热量都榨取得分毫不剩，这是目前我唯一能够清醒和打理自己的方式了。一阵爪子糊脸之后，我勉强将自己整理得还算是只白虎的样子。
   虽然应该无关紧要，但被收养前，也好歹尊敬一下未来的父母吧。
   也好去迎接一下新的生活——至少，不会比以前更糟了吧。
   变情离异的母亲，从我记事前就失去踪迹的生父，一点也不待见我的继父，咄咄逼兽的兄弟姐妹，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一纸早就准备好的遗嘱，曾经的一切，终究造就了现在的我。
   最后朝着被雨水撕碎的玻璃上的我的影子挤出一个笑容，没有携带任何的物品，我孑然一身地就离开了大厅，前往孤儿院的大门。
   在那里啊，等待着我的又是什么呢？
二
   和那天的天气差不多啊……灰蒙蒙的阴雨天。
   脚爪踏足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寒冷的瓷砖将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直地击打在我的心上。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对这糟糕的天气又多了几分厌恶。
   小时候听其他的孩子说，在雷雨的天气里，如果冷的话可以躲进爸爸的怀抱遮风挡雨。而那种只存在于梦幻中的怀抱，我也只能够在故事里听到。
   还有，领养我的兽人在哪里？
   我来到了大门口，环顾了四周好几遍，却始终没有找到我想要找的兽。除了一个穿的很磕碜，衣服肮脏的像附近工地上的工兽以外，等待我的就只有满堂的寒风了。
   不会是临时反悔了吧……也好，我也不太想要寄兽篱下，我已经是十七岁的兽了，就算也跑到工地上搬砖赚钱，也足以养活好自己了。至于父爱母爱？那种东西，就像童话一般，只是小孩子才会喜欢吧。
   我失望地摇摇头，刚想重新回到稍微温暖一点的室内，一个粗犷的，似是带着激动的声音叫住了我。
   “小，小凡……”
   我重新回望，那个坐在金属长椅上的工兽此时抬起了他的头，亮黄色的安全帽下，一双和我一样是星空蓝色的眼睛熠熠地发出了光彩。
   等等，是他？我没有看错吧？
   第二个令我不敢相信的事实发生了，我用爪子揉了揉眼睛，在确认了大门处出了他以外没有别的生物了之后，才渐渐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一个穷到都要去工地搬砖的兽人，怎么可能会有闲心思来收养我这样一个只会白吃白喝的高中学生？不会是一只找不到老婆，怕老了以后没有孩子赡养才想到收养孤儿的兽人吧……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到了许多。只是，愣在原地的我可没有时间静止的能力。恍惚间，那个兽人就已经逼近了上来，接着，他做出了我想都不敢想的动作。
   沾满外界雨水的湿润毛发瞬间覆盖住了我的全身，我只感觉一个犹如火车般的庞然大物冲撞了我的身体，然后，我就如同掉进水里一般，淹没进了这只兽人的怀抱里。
   “喂，大，大叔，你干什么！”
   此刻的我非常慌张，刚刚还在想着从来没有被爸爸抱过的我，此时就遭受了一只不知名雄兽的突然袭击。
   但不知为何，我不讨厌这种感觉，即使干燥的毛发重新因为液体而黏连在了一起。或许，只是因为我是第一次被这样做吧。
   “抱，抱歉，我失态了。”
   陌生雄兽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举动的唐突。他匆忙地撤离自己的身体，然后深深地弯下腰朝我道了一歉。
    “……你是来收养我的吗？”
   被浑身打湿的感觉真不舒服，不过我也顾不上厌恶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确认一下眼前雄兽的身份。
   “嗯，是的。至于原因……现在不方便说。”
   雄兽理解了我的戒备，他小小地抖动了一下身体，将多余的雨水给摇落，随后脱下了他脑袋上的安全帽，好让我看清楚他的脸。
   这是一条和我一样的白虎，岁月在他的脸上刻出了几道细细小小的皱纹，年龄好像还没有太大的样子。坚毅的面庞上斜跨过左眼有着一道巨大的疤痕，为他成熟而不苍老的气质增添了几抹沧桑。微扬的笑容带着几抹慈祥，而那之下，长长的胡须被编织成了一条条的辫子，特意地在胸口处蓄留起来，以便需要的时候散开，隐隐散发着一股英气。白虎特有的黑白相间的毛发密布全身——长相，似乎和我有一点相似。
   “原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安上好心。如果你抱着不好的目的的话，那还请离开。”
   虽然知道这样说话很不礼貌，但我还是打算让眼前的兽人知难而退。如果有钱兽还有余力多养一个孩子的话，眼前这样的兽人，除了脑子坏掉以外，是不可能来孤儿院这种地方的。
   “小凡……我了解你，你不可能会轻易接受‘施舍’的，但这一次，还请相信我。现在，我们回家吧。”
   令我意外的不仅仅是这只陌生雄兽对我的称呼方式，还有他在说出了解我这样的话的时候的自信。我有点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兽人，才有信心说出这么自信的话。
   好吧，就让我拭目以待吧，你的真心……家啊，这个名词，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我看着陌生雄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取来了雨伞。而我刚想跟上他的步伐，却发现几欲行动的他停下来脚步，目光直勾勾地望向了我的脚爪。
   “……”
   然后，他蹲下了身子。
   我这才重新想起，现在的我还是光着脚的。走在漆黑的夜路上，一个不留神，就很有可能被随机出现的尖锐物体划伤脚垫。
   这个大叔到底想干嘛……
   我刚想示意他不要紧，却讶然地发现，他居然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同时爪子抬起了我的一只脚爪，打算将刚刚脱下的鞋套在我的脚爪上。
   “小凡，站稳了。”
   我的劝阻被命令似的话语噎了回去，我木然地顺着力量抬起了一只脚爪，然后，一只仍然残留着些许体温的鞋子包裹住了那只早就冻的有些发僵的脚爪上。
   接下来是另一只。
   “这样就不会冷了吧？好了，上路吧。”
   “哦，嗯……”
   此刻的我，突然有点分辨不出这只雄兽声音里所蕴含的情感了。明明我已经使劲浑身解数想要找出那可能存在的恶意，但我唯一感受到的，只有——浓浓的爱。
   真的有这样的傻子吗，居然对刚见面的陌生兽人这么好……万一，我才是那个坏兽怎么办……
   心如乱麻的我伴随着这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踏进了夜色的雨幕，或许时间会证明一切，但至少现在，至少当下，让我小小的，能够奢侈地，享受一下这样浓厚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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