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战训练会持续一个月，除了专门的副官外，上级还会每日分配不同的战术人形配合日常的演习，从简单的编队，报损维修，到各个人形的特质调查，在杂乱的数据列表里整理出一个最适合自己队伍参与训练，复杂繁琐的工作任务使我头大，我被安排在单独的临时指挥所内，10平米不到像棺材一样阴冷的办公室里，恐怕只有在联合演习的时候才能与自己的同学碰面了，虽然是以对手的身份……
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从办公椅上坐起来，揉着自己硌得刺痛的屁股，果然分配给我们这些见习生的设施都是从简的，最低等级的办公室，还有连个软垫都没有的折叠椅，而且工作并不像在学校的日子，规定好了下课的时间便可以随心所欲的行动，除了午休与下班后，所有的日程都被填得满满的，我解开领口的扣子，安慰自己尽快熬过见习期……
困意不断的袭来，我开始后悔昨晚熬夜搜索资料的行动了，我花了4个小时的珍贵睡眠时间，在格里芬资料库里查询着和春田有关的信息，虽然得知了她是一位性格温柔，成熟稳重的人形，但火控核心与心智云图却难以和精英级人形相比，我仿佛理解到了赫丽安长官委任状的用意……她将最容易相处，最能照顾我的人形分配给了我，这一切并不是巧合。我就这么让她操心吗？我苦笑着，抚着自己的额头……也许，格里芬正需要我这种战争悲剧所诞生的后代，来给他们创造光明未来的理念所准备，不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谁又去在乎这其中的秘密呢？我只要记住格里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军事承包公司，代理战争，让小规模的冲突变成红利而已……
咚咚咚，短促的敲门声传入我的耳朵，我拖着困倦的身子走过去打开了门……
“啊……好难为情啊，指挥官不必亲自来给我开门的，只要回应一声就可以啦”
站在门口的是春田，这段时间里我不得不熟悉的人，她一如刚见面时那满脸温柔的微笑，盯着她的脸我多少有一点害羞……
“不好意思啊，春田，我好像还没做好准备当一名指挥官……”我苦笑着把她迎进屋，狭小的办公室里有一张简易的铁桌，一把折叠椅，还有唯一的一个待客用的长沙发，当然面对随时都有可能拜访的赫丽安长官，我是没有胆子躺下睡的，哪怕打个盹都不行……
春田走到桌子旁取下了被打包好的文件，“指挥官完成今天的队伍指派表啦，真棒呢”我挠了挠头，“是啊，毕竟下午就要参加联合演习了，若是不提早准备好的话就要吃瘪了”说完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10点22，离午休后的演习还有4个小时，恐怕我要在这种昏昏沉沉的困倦状态中度过了，我叹了口气，靠在墙上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殊不知春田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为了便于观察我的神色她半蹲着抬起头盯着我的脸，伸出手抚了抚我的额头。
被猛然间触碰使我浑身一激灵，头磕到了墙壁，阵阵痛觉从后脑勺传来，而又不偏不倚的撞进了春田的怀里，也许是早已料到我的失神，她的双臂很配合的在我的后背扣住了。
“啊......抱歉，我有点犯困”我扭了扭身子试图拉开和她的距离，但是很明显没有凑效......
“好啦指挥官，不要勉强自己的，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是嘛？趁午休前的时间，小睡一会儿吧！”春田顺着腋下扶着我，将我带到沙发边，我连忙摆摆手，“如果这个时候打盹被赫丽安长官发现就惨了......”
“不用担心的指挥官，我会在有人来访时叫醒您，就当是个闹钟吧，专治赖床那种”她调皮的笑了笑，搀扶着我的胳膊。
虽然换做别人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但春田的话语却让我很轻松的放下了心，毕竟是自律人形呢，某些时候可比人类更可靠呀，我笑了笑，将自己的疲惫的身体抛向了陈旧的真皮沙发，虽然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但对我来说这间办公室里已经没有比它更适合用来休息的地方了。为了保证我随时清醒，春田当然也会寸步不离，她坐在我的旁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呀指挥官，好好休息的话必须要有一个枕头才可以呢，您就放心的过来吧”虽然嘴上会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我的身体却很听话，在我还没想好怎么拒绝的时候我的后脑勺已经埋进了她柔软的大腿上，和印象中苗条的少女不同，春田的身材比较接近成年女性，丰腴且成熟，使我免去了照顾别人那种油然而生的疲惫，毕竟按赫丽安长官的原话讲，我就是那种从未体会到过被他人照顾的笨蛋，若是想照顾别人恐怕是在痴人说梦。我没有精力去回想她那张严肃而又僵硬的脸，在春田温柔的目光注视下我安稳的进入了梦乡......
每当我精疲力竭，打算用睡眠抚慰疲劳的躯体时，闭上眼，那朵盛开在雪山下的巨大蘑菇云便历历在目......导弹落下的那一刻，我的人生被毫不留情的割裂为了两部分，一边是美丽的天堂，另一边是阴冷的地狱，蒂罗尔州的施瓦茨，那里已经不存在于地图上了吧，中欧与巴尔干半岛的热核战争导致了阿尔卑斯山以南的部分地区化为了焦土，匈牙利，斯洛伐克，以及奥地利，还有多少土地可以留给我们苟延残喘呢……
我曾经的梦想是继承母亲的衣钵，前往维也纳音乐学院拥抱最爱的艺术，然而战争摧毁了一切......5岁的我第一次举起父亲留下的枪，对准了那个被军队称为“故障”的机器人，然而在我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才发现，它根本没有装填子弹，自认为能够保护大家的决心被现实轻易粉碎，机器人手中的机枪开火了，母亲和姐姐倒在了血泊中，而我，则因为机器人的处理器过热宕机而逃过一劫。我看着那支曾经承载着希望，而又迅速破灭的手枪，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除了对着它痛哭，哀嚎，我什么也做不到，毕竟和这个残酷而又疯狂的世界相比，我还是太渺小了。
“指挥官？你在哭呢......是做噩梦了吗？”春田将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我拉出了悲伤的泥潭，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睁着眼睛流泪了好一会儿，我坐起身准备用袖子擦去泪水，但春田已经递上了手帕，我点点头接了过来，“啊......没事的，和往常一样梦到了以前的事”我搪塞到，擦拭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索性眼睛没有红肿起来，否则又要被大家笑话了。
春田歪着头，像个笨拙的孩子一样投来诧异的目光，我明白对于自律人形来说，梦境，回忆这些东西都是超过他们心智运算能力的东西，她理解不了我说的那些话，我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难为她了，“抱歉，春田，我说了太多你听不懂的话”我伸出手想将手帕还给她，可是却因为沾上了我脸上的油脂污垢而迟疑自己是否太过失礼，就像第一次相见一般又停在了半空中......沉默了许久，春田轻柔的笑声打破了僵局，“指挥官还是那么紧张啦，就像个小孩子”她接过手帕，“这个手帕可是专门给您准备的呦，当然要记得勤清洗啦，否则对身体可不好”她走到了离我几步远的衣架处，取下了我的制服外套，将手帕放进了上衣口袋。
“真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和我相处很累吧”我苦笑着挠了挠头，对她说。
“不要多想，指挥官，您这个样子蛮可爱的”她回过头对我微笑着，“实力和性格可是两回事呦，赫丽安长官在委任状上写的很清楚啦，我为与您共事而感到骄傲”
说着说着，她的话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戛然而止，那是一坨黑褐色手枪外形的金属，她连忙捡起来，放在手里端详着......
“哎？这是......是一把手枪？我记得见习指挥官是不允许携带个人武器的”春田关切的说，似乎在寻找着枪机保险确认是否有走火的风险，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它曾经是......只是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废弃淘汰了，那上面的锈迹已经厚到无法使用了，即便清除污垢，妥善保养，也找不到匹配的弹药啦”
“唔......那指挥官随身携带它是为了？”
“就当是个护身符吧，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之一，虽然我就已经记不住它的型号了，在格里芬的枪械资料库里也找不到匹配的”
“这样呀......那我就没有汇报给长官的必要了，就给你图个方便吧”她露出了调皮的笑容，我明白给上级汇报我个人的生活状态对于自律人形就是个代码的事罢了。
“啊！这个时候餐厅已经开饭了呢！要是再拖拖拉拉的就吃不到好东西啦！”春田飞快地将外套披在了我身上，冲着我眨了眨眼睛，“快走啦！还发什么呆”她挽起我的手臂拉着我在走廊上奔跑起来，缠绕着我的慵懒和残存的困倦烟消云散了。
“指挥官你在笑什么？开心的事要和自己的副官说呀！”
殊不知淡淡的笑意已经浮现在了我的脸颊上，我甚至都没有感觉到。
“谢谢你，春田”
“唉？”
“好了我们走吧”
几分钟后，格里芬指挥部公共餐厅
分配给我们见习生的餐桌坐落在庞大的餐厅一角，虽然看上去和军官们的宴会桌有显著的区别，但好在给我们的伙食配给完全相同，再熟悉不过的垃圾食品和快餐，放在安全区的平民手里可能会让他们欢呼雀跃吧，毕竟战争过后，一杯干净的蒸馏水都会成为昂贵的饮料，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等待着为我取餐的春田回来，尽管我认为取个快餐是没有必要都要副官代劳的，可是春田执意要为我挑选最合适的配方，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不好拒绝，所以就同意了。
餐厅被拥挤的人们填满了，看来总部的人口压力不小，里面匆忙进出的不仅仅有身着红色制服的各战区指挥官，还有无数人形，这么一看格里芬确实在平权这方面非常出色，换做城市里的话，甚至连公交车都会刻意用一扇玻璃门将人形与人类分隔开，和“文明社会”相比，格里芬对人形来说更像天堂。我还记得不久前16lab研究员在匿名版上的那个颇具嘲讽的留言......
“你说要给他们自由，可是他们只想要冰淇淋”
春田虽然在身材上比我略高，但还是很快消失在人海中，我盯着她最后出现的那个地方，心里无聊的数着数。
997,998,999......
“嘿！劳尔，这两天过得怎么样啊”有人用力的拍了拍我的后背，害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连忙回头，是再熟悉不过的佩德森，在人山人海的格里芬总部还能遇见曾经的同学，真是一种缘分。
“我听说你不仅没有被开除，还被指挥部重点培养了，快告诉我你是用了什么骚操作！”佩德森满脸坏笑的在我身边坐下，环视着四周，“你的副官呢？我看你孤零零的坐在这儿好半天了”
“喂你声音太大啦，我耳膜都快破了”我推了推他的脸示意他住嘴，“你说春田啊......她去帮我取餐了，可能还在排队吧......”
“春田？这名字听起来真老土，是总部把退役的老旧人形扔给你了吧哈哈哈”佩德森哈哈笑着，我咧了咧嘴，指着他身后，“她回来了，你自己看吧......”
“指挥官久等啦！毕竟冲咖啡用了点时间，不过好在运气不错，我给您弄到了好吃的东西”我的话音未落，春田便从佩德森的身后转移到了我旁边，放下了餐盘......我惊讶的看着她为我准备的食物，一份金黄色，渗着柠檬汁的炸猪排，还有淋满乳白色炼奶的苹果派，怎么看都不像是公共餐厅才会有的东西......“喂......春田，你这个是......”我诧异的盯着这份与廉价餐盘不相匹配的美食，春田又递过来一杯散发着热气的咖啡，“加了足量的牛奶啦，是您习惯的味道”我接过咖啡，是甜度和奶香很高的拿铁，虽然很多人都嘲笑我喝咖啡要加很多糖，但这确实是我习惯的口味。
“春田......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禁问道，春田不说话，温柔的笑着......
“不得了啦劳尔！你知道这是什么嘛！”佩德森惊讶的指了指我面前的食物，“这可是你们家乡有名的炸猪排和维也纳风味苹果派呦！虽说是使用普通原料的复制品，但和这些垃圾食品比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所......所以说是怎么弄到的啊”我百思不得其解，而春田却还是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吃着配给餐......
佩德森凑近了我，贴在我耳边小声说，“我觉得你应该是不知道的，虽然我没听说过她的大名，但看样子应该是总部咖啡厅的老板娘哦，对她来说这点东西可是小菜一碟啊”
“哎？你开玩笑吧，可别逗我......”
“我哪有时间逗你啊，看在我们的情分上，分我一点吃好不好”佩德森已经拿起了刀叉准备对我的午餐下手了，可就在他的魔爪得手之际，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后脖颈，把他拉到了另一边......
“指挥官！要我说多少遍呀年轻人不要总是吃这种热量高的东西！听话，多吃蔬菜水果嘛”稚嫩甜美的少女声音来自佩德森的后背，或许是因为身材非常矮小的缘故我只看到了一个雪白色的帽子从椅背旁边伸出来，紧接着，她吃力的爬上了旁边的椅子，将一盘丰盛的蔬菜沙拉和几片简单的面包摆在了佩德森面前......
虽说是少女，但一举一动，甚至说话的口气更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我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人形，金色的长发，略带婴儿肥的白皙小脸，一身漂亮的白色制服，像极了躲藏在雪地里的熊仔，北极熊的熊仔。
“我就吃一口，求求你啦！”佩德森哭丧着脸，哀求道，少女不依不饶，拿起叉子将一大块精心折叠压缩的蔬菜塞进了他的嘴里，终于将这个吵闹的大嘴巴堵住了，我舒了一口气......
“指挥官！再不开动猪排就凉了哦，来张嘴我喂你”沉默许久的春田突然开口了，她切下了一块炸猪排递到了我的嘴里，那鲜嫩的口感是我久别重逢的美味，“放心啦指挥官，我把脂肪控制得很低”春田趴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看着对面的佩德森，心美滋滋......
“哎呀，是纳甘前辈呢！照顾这样累人的指挥官，辛苦你啦！”春田看到了对面的那位少女，笑着打了招呼，纳甘，一个俄罗斯风味的名字......纳甘放下了佩德森，亲切的招了招手，那短短的胳膊做着极大幅度的摆动看起来很是吃力......
“是春田小姐呀！咖啡厅的工作结束了吗？在指挥部看到你真少见呢”纳甘好像看到了老熟人一样开心的不得了，听到她们的对话，我突然意识到了佩德森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是赫丽安长官的委任状啦，可能是人手不够，我这种常年在后方的备用人形也被安排到总部了，真惭愧呢”春田说，和我之前的经历完全对的上，看来真的是长官的特殊照顾。
“嘿，年轻人，你可真幸福呀，春田不仅性格好，做饭可是很棒的呦，你可不要给她添麻烦”纳甘仰着头说教一般的对我说着，我苦笑着点点头，春田抱着我的胳膊，回答道“安心啦，纳甘前辈，指挥官他是个很努力的好孩子呢，这都是应得的奖励啦”
纳甘左轮，佩德森这样称呼他的副官，几分钟前还在嘲讽春田多么老土，恐怕这种情况只能用“秒打脸”来形容吧，虽然品味很怪，但纳甘的能力还是很出色的，荤素搭配的营养配给也是符合科学健康的准则，只是她的方式有些让人接受不能，不过我相信佩德森会很快适应的，毕竟是他挑选的人形。
“开玩笑！我也是没得选择了啊！”佩德森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当然也是私底下的，他可能已经害怕起老人家的说教了。
“不过和我比那个B班的克劳斯就很倒霉了”佩德森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站在墙角不停跺脚的人影，我看了过去，克劳斯躲在角落里难堪的抱着头，而好像是在发脾气的是他的副官，透过背影我只能看到玫瑰色的长发和修长裹着黑色丝袜的双腿，“只是跟别的人形搭了个话，那家伙的副官就跟喝了两坛子老陈醋一样，已经10分钟了哦，明明是那么漂亮，可惜了脾气臭的要死，真为克劳斯感到心疼，呵呵呵”佩德森又露出了那标准的阴险笑脸，我摆摆手，“还不都是因为在任期内搭讪了别的人形嘛，他就是逊哎”我说道，在教材和守则里格里芬都在无时无刻的强调她与我们的差异和相同点，也许是我们看书看傻了，认为和人形相处是多么艰难的任务，可实际上他们也只是一些在普通不过的女孩子，会吃醋，会难过，也会和人类一样欢笑，想到这里我感觉已经会再对春田紧张不知所措了......
“指挥官！你瞄来瞄去的看什么呢？”春田和纳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们回过头，看到了那两张布满和善笑意的脸，丝丝冷汗不争气的从额头滴落了下来。
很少生气的人，也许真正发火会像火山喷发一样可怕。
目睹了隔壁的遭遇，我对这句人生经验信奉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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