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站起来！】

对明江的邀请，我仔细思考了一个星期。
入夜了，我抱着自己的鱼尾，坐在水床一角。薰衣草色的头发与轻薄的鱼尾鳍一起，在沉寂而黑暗的水底缓缓漂浮，我看着自己指间的手蹼，额头两侧的鱼耳朵听闻到，那细小的泡沫“哔哔啵啵”破裂的声音。
这就是我真正的身体。我的下半身，是这样一条浅粉色，末端有着乳白半透明尾鳍的鱼尾巴。下一个白天到来，我就要忍着疼痛把『腿形态』变出来，把手蹼收进指尖，然后给明江一个答复。然而，闭上眼的时候，意识中浮现的却不是他那宽阔的胸膛，而是。。。姐姐，一个星期都没能来看我的姐姐。
对姐姐来说，我们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哎哎哎。。。想不明白啊。。。”
我在水中叹了一口长气，鱼尾一摆，游到了水床另一边躺下。指尖近乎透明的手蹼进一步散射水面昏暗的光线，水下的光景朦胧得有些梦幻。想不明白。。。但是，如果想到明江的事，我可以这么冷静，那是不是证明，我的内心深处其实对他没有超越友情以上的好感呢？
当然，他是个好男孩。在祠堂里看着他背过身去，在母亲的牌匾下抽泣的时候，我承认，那时我的心也跟着抽痛。
可是，感情这东西。。。骗不了鱼啊。
“抱歉，明江，我果然还是没法接受你的提议。”
约定的那天，我对着坐在花坛边缘的明江鞠了一躬。我并不想说“你是个好人”或者“因为我不够优秀你值得更好的”的这种虚与委蛇的话语，哪怕之后明江被伤到退出“人鱼救援小队”，我也必须把想法跟明江彻底说清楚。
我更怕他被违心之语二次伤害。
只不过，当下，某种酸楚的气氛立刻就弥漫在了我跟他之间。抬起头之前，我的鱼耳朵都感受到了他内心的颤抖。
“啊，那个。。。没事。”明江别过了脸去，手指头在鼻子底下蹭了一下，“我做好了准备的，不过，果然是这样吗。。。”他偷偷苦笑了一下，像是镇定住了情绪之后，才把脸转了过来，“没关系的，知秋，普通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吧？”
“嗯嗯，当然！”我朝他点了点头，“周末到我家来，一起复习数学题吧！叫上琉洋他们。不管怎样，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肯定是没错的。”
明江看了我一眼，苦笑中似乎掺杂了一些不甘心，只是他也没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迈着大步就走远了。
说实话，他的背影离开的一瞬间，我的内心还是有些触动。。。也许是因为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眼前的景象突然有些恍惚，就好像，世界线的弦，突然被一只无形之手撩拨到了一个方向。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答应了明江，现在又会发展成什么情况呢？
“啪”地一声，我用双手拍了拍脸。然后用力摇头，想把某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脑海。
知秋，不要去想！你只不过是做出了选择而已！
但是，这样的话。。。对姐姐的思念，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一点了？
某种念头似乎变得通达，面前恍惚的景色突然散了开来，就像一圈一圈扩开的光晕背后，展示出一个正午时分明媚而清晰的校园。
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像是从某种艰难的战斗中解放了开来。今天晚上，给姐姐打个电话吧。。。结果在我摸出手机之前，首先感受到的是额头上的汗水。
啊，说起来，今天是真的有点热。星海市的夏天，也快来临了吗？牙白，得赶紧回到教学楼，我可不想被晒成鱼干！
这么想着，我尽可能地扯开鱼尾巴，往教学楼那边迈步。我的下半身可不是腿，这个『腿形态』本质上也是鱼尾巴，平常我都是在用鱼尾巴走路跑跳。随着『人鱼化进程』加深，现在的我，几乎时刻都受制于人鱼的天性，理论上不能分开的鱼尾，几乎每秒钟都想要合二为一，这导致我不能走很大的步子。。。在这种想要快点前往某地的时候，就会很糟糕。
“呼啊。。。呼啊！”
小心翼翼地躲过喷水的草丛，我终于拖着这样的鱼尾回到了教学楼。在这栋教学楼背后，走廊里的阴森放在半夜的校园也许是吓人的鬼故事，但在此刻，让我感觉到了宛若把鱼尾泡进海水般的凉爽。
感觉到自己避开了被晒成鱼干的命运，心再次放了下来。
甚至，我有些迫不及待，现在就想给姐姐发一条短信。突然，鱼耳朵提醒我，前方来了几位过客。

“噫？！”
只稍稍往那个方向瞥一眼，我就条件反射地闪到了走廊另一边——甚至都不需要反应过来，因为那个女生三人堆，学校里的任何人看到了，都会给她们让路！
三个个头高挑的女生毫不客气地排成一排，带着强大的气场，把走廊横向的空间完全挤满。哪怕这是一条没什么人气的走廊也不代表不会有人经过，只不过，那三个女生看起来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也对哦！看看她们的打扮就明白了，哪怕是在校风自由的水高，也是会让班主任皱起眉头的程度。最惹眼的黑长直森系女生打着唇钉涂着眼影，长长的指甲上涂着黑色的指甲油，手腕手指上不知道叮铃哐啷带了多少戒指手镯。紧挨着她的女生倒是没有这么夸张的首饰，但是精心梳理的秀发中那一丝时髦的玫色挂耳染和巨大的耳钉依然十分显眼。走在最里面的那个女生有些虎背熊腰，皮肉把校服都紧绷了起来，虽然她的打扮并不及旁边那两位时髦，但她的嘴里，光明正大叼着一个对学生来说很不妙的东西！
“噫呀！”
不好，她们过来了！我赶紧深吸一口气，面壁思过，想象自己是紧贴走廊墙壁的一条鱼干。。。我没有厚度，我没有厚度，你们可以直接过去，求求你们直接过去> _ <！
好在，那三位女生的个头都比我高，而且她们显然都不是“知秋地下俱乐部”的成员，她们毫无阻碍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了。鱼耳朵也没有反映过来过多的视线聚焦，我吐出一口长气。
哎，等会。。。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她们后头，怎么还跟了一个人？
看清楚了跟在她们后面的人，我把这口气又吸了回去。
短直发，瘦高个，五五开的身材比例，有些不太机灵的眼神。这不是隔壁班的桃桃吗？在游乐场打工，在水上乐园看见我的鱼尾，落海被我救起。。。还曾经拔下我的鱼鳞的那位女孩。
从女生的嚼舌根中我听闻过，桃桃的家境并不好，她的父母都丧生于车祸，家里只有瘫痪在床的奶奶。
我这才发现，虽然桃桃的个头不输给前面的三位女生，但她一直弓着背走在她们后面，这才让我没能看到她。而且，桃桃那皱巴巴的校服衬衫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素颜，与前面的三位时尚太妹比起来，实在不能说是一个领域的产物。
我心里升腾起大大的疑惑。
奇怪啊，虽然我也算不上足够了解桃桃。。。但是她是会和那种女生搅在一起的人吗？
虽然但是，她想和什么人交朋友是她的自由。然而，离开走廊之前，我还是感觉有些疑惑，于是远远往那堆女生那儿望了一眼。
桃桃已经不在那些女生背后了，相反，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被簇拥到了女生的正中间。刚才那位嚣张的叼烟女生哈哈大笑到走廊的空气都有些震动，她大力拍着桃桃的肩膀。
嘛，虽然这笑容有些放肆过头，但是，她们看起来挺和谐的啊。
我耸耸肩。桃桃也不能算是我的朋友。把她从海里救出来以后，虽然她遵守了约定没把我的秘密说出去，但是我们也没能再次说上话，就此没了交集，我只能在女生的嚼舌根中听到她的名字。
别人的事，还是少管吧。。。我立刻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掏出手机给姐姐发短信。

“知秋，你真的能行么？要不还是我来吧？”
放学后。同班的女生瞪着大眼睛，看着努力拿板擦够黑板顶端的我，她的脸上毫不迟疑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我没事，让我来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次努力踮“脚”，“平常总让你帮我代班，我好不容易才能做一次值日，真的。。。让我来吧，嘿哟！”
女生看到我跳起来，慌忙后退了一步。她是这个班的清洁委员，已经数次帮着无法分开鱼尾的我做了值日，这次好不容易能用『腿形态』自由活动，我当然要还她人情了。
至于我的友人那边，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不必帮我做值日，我自己来。因此，没有轮值的他们也已经离开了教室。
“那。。。好吧，知秋，别勉强自己，不要被水溅到哦。”
清洁委员依旧神色担忧，我突然发现她主要担忧的地方是我的“腿”。。。喂喂喂，等会，你在说什么？什么不要被水溅到。。。你们什么时候发现了什么啊喂？！
就在我的内心捶起不妙的擂鼓时，清洁委员离开了教室。明天有个小假期，因此今天同学离校的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只留下我一条鱼了。
“嘿哟，嘿咻。”
我继续蹦蹦跳跳擦着黑板。感觉到教室没人后，我的“双腿”几乎是以光速并拢到了一起。膝盖仿佛天生一体一般紧紧挤压着，“双腿”恢复了一个整体的同时运动模式。
“呼啊。。。果然还是这样舒服啊。”回归了人鱼的天性让我舒了一口长气，带着舒服多了的鱼尾蹦到了窗户旁边。
擦窗台的时候，我看到明江骑着自行车，风一样地穿越操场离开了学校。看着那踩着车蹬的背影，我突然又有点恍惚。。。
如果，我答应了他的条件，那他自行车的后座，是不是就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呜！不不不，不要想！”
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我用力摇晃脑袋，把那些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事情甩出脑外。知秋，一鱼做事一鱼当！以后可没人帮我挡下那些难缠的表白者了，但是，作为勇敢的小人鱼，要积极面对！嗯嗯！
那么，就先从把教室打扫干净开始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前后有什么联系，但反正就这样了<(￣︶￣)>！
把心事甩出去以后，伴随着鱼尾的舒坦，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不一会儿，夕阳下的教室中就回荡起我的歌声，“知秋是~人鱼公主~鱼尾巴~不能分开~走路~好累~爬台阶~呀哒~哎嘿！”
当我终于从镜面般光滑的黑板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让我爆出一头冷汗。不好，我这个唱起歌来就会走神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我每天只有十二个小时可以用“腿”，还有十五分钟，鱼尾就要显露出来了！
那样可就走不了路了！而学校离家的距离刚好是十五分钟。。。小跑几步的话，勉强还能赶上！
说干就干，我可不能让归家的半路出现一条粉色大鱼。。。扔掉黑板擦，我用力扯开鱼尾，“双腿”在我的大力撕扯下，不情愿地恢复成了两个独立运作的结构。顶着下身仿佛有一条紧身裙套在“腿”外围的感觉，我知道这是鱼尾的禁锢，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快坐货运电梯下楼吧！

“叮咚”，货运电梯到达了一楼。可是，就在我准备小跑起来的时候，一声仿佛隔着几层墙壁，但是依然有些骇人的闷响“砰咚”传到了我这边。
咦咦咦。。。这是什么响声？
是不是货运电梯周围的几个空教室里有什么没放稳的东西掉下来了？但是，那不像物品的声音啊。
倒不如说像。。。很久以前，别墅里的泳池刚建好的时候，兴奋的我一个摆尾冲刺撞墙的声音。没办法，身为人鱼，我的听力实在太优秀了。“嘛，听错了也有可能吧。”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砰咚”一声再次传来。
哪怕像是隔了几道墙，也依然明显，随之而来的，还有细小如蚊蝇的女孩声音。
竟然，是呜咽！
肉体撞墙，还有呜咽？啥？什么情况？声源好像离我并不遥远，如果只是花几秒种看一下的话。。。
我把书包放在地上，轻手轻尾向着声源的方向挪动。随着我的靠近，从某个几乎没人使用的厕所中传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
错不了，是那里。。。而且这女孩的呜咽声，听起来很不妙啊！
我的心骤然一紧。“人鱼的直觉”告诉我，前方发生了很不妙的事！鱼耳朵都开始扇动起来，似乎在提醒我前方危险，不要去招惹陆地的麻烦。。。可是，往那厕所门内窥视的一秒钟，我就被拽走了注意力。
是之前在走廊上遇见的那三个高挑的女孩。她们或是抱着臂，或是叉着腰，总之无一不盛气凌人。
她们出气的对象，很明显，就是摔倒在地、脑袋低垂、小声抽泣的桃桃。
原来如此。那走廊上的景象就说得通了。
那放肆的大笑根本不是什么友好的笑容，是嘲笑啊喂！
这是。。。典型的校园欺凌！没想到被我撞上了。。。联想到之前就听到隔壁班的女生在说桃桃坏话，在她被我从海里救出来之后，坏话变本加厉。我真的不想听到这些，奈何我们的教室挨着，女生又喜欢扎堆在走廊。
黄昏的厕所地面上，桃桃本来就皱巴的校服被撕扯得更加凌乱，简直像加了盐之后放在水缸里大力揉搓然后胡乱套在身上。扣子掉了一颗，明显不正常的线头垂落在领口周围，锁骨露出来一大片，随着她的低头，一缕发丝耷拉到肩膀上，颤抖不停。
但是，那三个女生伫立的身体和环绕桃桃的体位，看起来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我从凝视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得很快。鱼耳朵在警铃大作，催促我快走，陆地上的事情，你不要管！不断发作的“人鱼的天性”也在提醒我，你的时间，注意你的时间！
怎么办。。。这件事，我真的要管吗？
我的时间，只剩下区区十五分钟。。。如果我没能在十五分钟之内救下桃桃把这些女生赶走，露出鱼尾的我有什么余力处理自己的麻烦事呢？
说起来，这些女生似乎非常专注于眼前的桃桃，没有发现我的偷窥。我大可以轻手轻尾转身走掉。说起来，桃桃也并不是我的朋友，不如说。。。曾经拔下我的鱼鳞给我造成不小麻烦的她，这缘分硬说起来，只能说是孽缘。
那。。。桃桃。。。对不起了，校园欺凌我看过的，全世界哪里都有。。。但是，抱歉，这不是我的能力范围！
我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原路退回。只是，突然，那个森系女生用她一看就很沉重的黑色皮靴踢了桃桃一脚。
桃桃的头依然垂着没有抬起来，她的身体随着这一脚震动了一下。我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放我走，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还要去。。。没有时间了。。。”
“急着去投胎？还是你奶奶在家里烧起来了？”森系女生的声音充满不屑与赤裸裸的讥讽，“你们看哦，知秋从海里救起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废物？哈哈？”
咦，咦咦咦？关我啥事啊？怎么就提到我了？
我刚提“脚”想走的步子就怔在了她们的语言里，甚至还听到几声另外两个女生的附和，“就是啊”“没马的废物”“知秋怎么不给你按海床上”，顺便还加了两句“水高的色情人鱼公主”“啦啦队艳舞女王”“美术课的裸体模特”。。。
这什么离天下之大谱。。。只不过，桃桃那粗犷的声音仿佛被一刀砍掉了一半，只剩一半的粗犷变成弱气的沙哑，从地面上响起，“你们。。。你们冲我来，不许，不许侮辱知秋。。。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
“哐当”。
这一声穿越了所有的闷响，在放学后幽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有力度。
当然了，这是我一把推开了厕所门造成的响声。
三个女生纷纷转过头来，她们看到了我。

她们脸上出现了吃惊的表情。但是，刚才从语气中体现的盛气凌人和讥讽，并未从她们脸上褪下，只是简单的有种“知秋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主基调没有变化，她们看起来没有半点害怕我的意思。反倒是叼烟的女孩越发语调上扬，“哟，知秋？这不是水高的人鱼公主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里。。。不如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面对我的厉声诘问，三个女生丝毫不慌。她们互相看看，相视哈哈一笑，似乎就已经从我的突然出现中缓和了过来。那笑声和她们在走廊里发出的一样，肆无忌惮，张狂，似乎地球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事，又或者自己的行为根本没有丝毫问题。果不其然，玫色挂耳染的女孩开口了，“没啥事啊，玩玩啊。对不对，我们就是玩啊。”
“对吧，对吧？”挂耳染还与另外两位确认了一下，得到了“是啊，就是玩儿”的回答。她们三人本来就个头高挑，再扬起下巴，我和地面上的桃桃跟她们对比起来，简直是小矮人对上高傲版的白雪公主。
心脏。。。跳得很快。桃桃说到我名字的时候，莫名的不甘心驱使我推开了厕所门，但是。。。说真的，要怎么应对还有十五分钟就要露出鱼尾的现实，我真的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做！
甚至，我已经嗅到了自己话语中的颤抖和空虚。“就是玩？你们看她的校服。。。真的只是在玩？”
“噗哈哈哈哈，是啊，不然还能怎么着？”叼烟女孩熟练地用手指弹烟灰，从她迷醉的眼神中看出，也许她认为这一刻的自己很帅吧。她的语气也是同样的轻佻，一副“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莫非你认为我们在欺负她？”
“哈哈！”“哈哈哈哈！”剩下两个女生听到，又开始笑了起来。烦躁在心中升腾起来，果然，以前读过一些小说，描写进行校园欺凌的那些学生根本认知不到自己的错误，至少那一刻认知不到。她们心底存在的补偿机制，会让她们自动把自己的行为修正成合法。
说实话，她们怎样都好，现在重要的是。。。桃桃正身处地狱。
“让开，都让开！”
在我的大力挥掌下，三个女生竟然真的让开了一条道路。我走到桃桃面前，开始大力把她从地上拉起。刚才她说的“没时间了”我是知道原因的，这孩子八成放学还要打工呢。
原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结束。“桃桃，起来，跟我走！”原以为，这样的牵拉会很顺利，我会就这样救下她，没想到，地面上传来的重量，仿佛是一坨与地板粘连在一起的铁锈，我拉扯得额头都出汗了，仍没能让桃桃起身。
回过头来，我看到，即使我已经介入了这个场景试图救她，即使面临着打工迟到，她的头也依然颓废地垂着，似乎沦丧了高中女生该有的活力与斗志。
某种东西从她身体里流失了。
她已经不愿意起身，我的拉扯只是打在棉花糖上的拳头。
正在这时，三个人高马大的身影逐渐靠近。放肆的笑声逐渐收敛，我和桃桃被堵在了厕所一角。

“知秋，你和她什么关系哦？”
森系女生依然下巴对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角有着不正常的狰狞，眉头也略微皱了起来。我的鱼耳朵感受到了强烈的“进攻”感。她的潜台词很明显是，“你管什么闲事？”
“是啊，你们什么关系哦？”挂耳染女生附和了一句。
“我。。。”
我刚想开口，一个硬核的问题把我困住了。眼下的场面是我说一句“桃桃是我的朋友，嘿嘿放我们走吧”就能完结的事情吗？更何况。。。我确实也不是占理的一边，要说我在多管闲事好像也没有错。而且，桃桃的身体沉得跟秤砣一样，凭借我的力气实在没法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我只好暂时放弃拽她，任她颓废地坐在地上。“我。。。倒不如说，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看看她的衣服，对，你们是在欺负她！”
我的鱼耳朵读出了自己话语的不稳定。面前三个女生再次交换了一遍无所谓的眼神，反倒是我自己慌了起来。她们好像交换完意见了，这次，森系的女生抱起了手臂，像是团体中派她出来说明问题。“好啊，既然你问到了，那我就告诉你。知秋。你知不知道你从海里救起来了个什么玩意？”
“啊？”我愣住。
森系女生精心描绘的眉毛扬了起来，“就这么跟你说吧。万人运动会那天，你是站在台上光荣了，你知道我们班因为这个废物吃了什么苦吗？”
“什么。。。？”感受到了森系女生的理直气壮，我的语气开始越来越虚。森系女生脸上露出嫌恶与憎恨的表情，“那天上午，我们班明明都拿到排名第二的总分了，大家准备下午冲击第一的。就因为这个废物——”她的厚底皮靴再次启动，要不是有我拦在中间，桃桃的身体铁定会再次被她们像踢皮球那样扬起来一轮，“我们班被连带责任扣了分。到了下午，大家的斗志全他妈散了，体育好的男生跑了一大半，还冲个鬼的奖牌。就因为这个废物去了海里！”她的鞋尖指着桃桃，“问她原因，又他妈死活不肯说。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啊桃桃？你他妈有病治病去精神病院别来水高祸害人行不行？”
“我。。。”桃桃似乎抬起了头，但是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我顺着她的喃喃自语转过头去看她，桃桃的表情颓然、沮丧，似乎面部肌肉都屈服于地心引力，她的嘴唇嗡动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辩解的话语。
森系女生见状，似乎被点燃了怒火。她的靴子“哐”一下踩出重响，似乎要用那细细的腿把瓷砖都踩翻过来，以这样的架势，她朝着我这边走了两步。高挑的身影遮住了来自门外的光，我的鱼耳朵感受到了她的怒火中烧，“桃桃你他妈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你他妈有神经病能不能去精神病院啊？我他妈看见你就烦，水高怎么有你这种废物啊？你他妈——”说罢皮靴差点就要踢了上来，我见状连忙张开手臂拦在桃桃面前，但说实话我的心里也弥漫起了害怕，好在挂耳染的女生从后面兜住了森系女生，“算了算了，别激动别激动，不值得。就为了这个废物。”
“我。。。有自己的理由。。。”桃桃那边又传来了虚弱的喃呢。
“那你他妈倒是说啊？”
这回发难的是挂耳染的女生，桃桃的态度似乎也点燃了她的怒气，她甚至无视我的存在，直接越过我的身体对着桃桃居高临下，“你他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非要去海里？那么喜欢海，能不能把自己埋到海底别回来？知秋，不是我说，你看，这人就这样——”挂耳染对着我瞪起眼睛，手指指着地上的桃桃，“你看看你都救了些什么玩意？下次能不能救人之前先挑选一下，别捞些废物上来？真他妈气人！”
“我。。。”
糟糕了，不妙，感觉我的出场反而为她们的欺凌找了更多的借口，或许这中间还有些我搞不明白的误会，但是不管怎么说，欺凌都不对啊！眼下的场景。。。还有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怎么办，得想想办法，拉着桃桃，逃离现在的场面。。。我的太阳穴都开始疼了起来，绞尽脑汁的思考也没有得到答案，倒是森系女生再次扬起了眉毛，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拿下了一场。
她的语气开始变得阴阳怪气，也不像刚才那样愤怒了。“就是啊。傍上了水高的人鱼公主又怎样？还不是废物一个？话说，知秋，你不在我们班是真不知道啊。”黑色的指甲指向了桃桃，“这个废物，不仅学习不好，穿个校服都穿不利索。我们班因为她被扣了多少次纪律分你知道吗？”
“哦？你原来是在乎纪律分的啊？”挂耳染女生和森系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也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不在意。”
“啊哈？我当然在意啊？”森系女生的嘴角歪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是这个废物一条到晚连个衣服都穿不好，烫个衬衫就那么难？哦，我忘记了，她没马给她烫衬衫，她奶奶也是个废物，躺床上不能动哈哈哈。。。废物一家。。。”
听到这里，我的鱼耳朵明显感受到，身后的地板上似乎燃烧起了一从窜天的焰火。但是，焰火只是焰火，很快偃旗息鼓的怒意并未撼动到面前开始聊天的女生分毫，我小心地回头看了她一下，依然是那副耷拉的怂样。甚至，已经垂到极限的头还能再低下去。
“桃桃。。。”心脏开始抽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家人都已经被侮辱了，她站起来反抗的勇气呢？万人运动会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桃桃到底忍受了多少轮欺凌？都已经到厕所踢人的程度，明明三个女生对班级的事情毫不在意，但是她们找到了充足的借口。
她们肯定代表了班级的某种集体意志。
把桃桃按在地上的，是不是这种长时间的集体意志？
也许是从冷暴力开始，然后慢慢发展成文具被弄，教科书被涂，私人物品被扔垃圾桶。。。直至变本加厉数倍，变成现在这样。
心脏依然在砰砰跳动，急速供血到大脑让我思考。。。这也许不是我能几分钟之内解决的问题，但是，没办法，能用“腿”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管她有什么错。。。你们欺凌人，就是不对！”我再次张开双臂拦在桃桃面前，试图压住心跳给自己壮胆，“踢人和打人，我看见了，我要去告诉教导主任！”
我试图用大道理和教导主任暂时把她们压住，然后找机会开溜。
没想到，听到教导主任四个字，反而是面前的三个女生更加不慌了。她们再次抱起手臂，甚至身体后倾了一些，显示出很放松的样子。
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叼烟女生咧起嘴，吐出灰色的烟圈。面对我的紧张与冷汗，她不慌不忙地说，“好呀。你去告呀。你知不知道——”她转过了脸看了看挂耳染的女生，“我们班的班草。”她说出了一个男生的名字，我也认得，是我们这级受欢迎程度仅次于明江的男生，也是典型的高富帅。“是她的男朋友。你要找的教导主任的儿子。知秋，你不在我们班有所不知啊，这个贱货——”她的鞋尖也毫不客气地指着桃桃，“她勾引他。就凭她？贱货一个。”
“桃桃。。。”
我一时无言以对。桃桃，勾引男生？看起来不太可能，但是，也不对。。。毕竟她的身材还是相当不错的，我也见过那些男生的眼神。。。太阳穴疼到了极限，我再次转头想看桃桃的反应，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
“人鱼的天性”突然被放大十倍，然后放大百倍。刺痛提醒我，鱼鳞已经在积极钻出皮肤。鱼尾想要合并，急切想要合二为一。
我的时间。。。到了！鱼尾巴，要露出来了！

我现在竟然还用叉着“腿”的姿势，勉强站在这里。
怎么办？
现在逃的话，勉强还来得及。即使是用这样的鱼尾，被“人鱼的天性”鞭笞着想要合二为一的鱼尾巴，也还能勉强走几步，逃到外面去！以前也发生过在家门口变身的先例，如果尽我全鱼的力气撕扯鱼尾，尚且还能移动！
但是。。。我只有区区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做出抉择。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仿佛冒出了无言的时钟，悬在我头顶“滴答，滴答”作响，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呜。。。”我咧了咧嘴角，“人鱼的天性”开始对我指手画脚，居于高位命令我——“合并你的下半身，变回去！”鱼鳞也在不断往外冒，刺刺的感觉转瞬之间已经来临到“膝盖”以上，虽然万幸的是粉色还没有撕破袜子，但是，距离变出完全的鱼尾，只有区区一步之遥！
我必须，做出抉择！
如果桃桃已经没救了。。。我要不要扔下她逃跑？
毕竟我确实已经没有鱼力去处理她的烂事了。。。抱歉了桃桃，回头我再来找你！
“我，我没有。。。”
就在我准备逃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了破烂的沙哑嗓音。她那本来就粗犷的嗓音中，像是再次被人揉了一把沙子，变得更加粗放难听，只是，这个萎靡的放学后，我是第一次听到她，那一点反抗。
十分细小的反抗。就好像螳螂妄图用它的镰刀去推动天边的流星。
“我没有。。。勾引你的男朋友。。。”喃喃自语再次发出，顶着心脏颤动的痛苦，我回头再次看了一眼桃桃。
她的拳头已经握住，放在了地上。她的拳头，已经握出了突出的指节和紧绷的皮肉。
只是，那拳头颤抖着。。。始终差一点什么力量，没能挥出。
她的辩解也迅速被眼前三位女生毫无保留的嘲笑掩盖，仿佛一瓶不痛不痒的辣椒水倾倒在了池塘。
饶是在这种危机关头，我也不得不叹一口气。
我决定了，我要留下来。
我曾经，把桃桃从海洋里救出来了。没想到，她又落入了另一种海洋。名为“集体的恶意”的海洋。
我决定了，这一次，我要在这里站到极限，站到鱼尾露出，站到我能站的最后一秒。
没办法。。。或许，救援落海的人，就是人鱼的另一种天性吧。
哪怕有一点些许的可能性。。。也要站起来。
代替桃桃，站在她们面前！
“嘿。。。呀。”
我艰难地顶着无时无刻不在挥鞭抽打我的天性，顶着整个下半身被刺痛缠绕，顶着我根本无法反抗的“并拢双腿”的命令，无比艰难地，迈出了一步，挪动身体，让自己以背靠墙。然后，拼命保持“双腿”叉开的姿势，把身体的重量尽量交给墙。
分开鱼尾，保持“腿”的形状，哪怕能多站一秒，一秒也好！
接下来，我要全力反抗。。。反抗，赌上我全部的秘密，站起来，站在这里，反抗，禁锢我的天性！
“噫呀！”
心脏再次漏了一拍，仿佛是在给我灌输反抗的惩罚，下半身的力气已经开始被抽走，我的“脚”保持着最后的形状疯狂用力，撑住，撑住啊！“腿”啊，再撑一秒，撑下去啊啊啊！好在那些女生沉浸在细数桃桃的罪过中，一时忽略了我的异常行为。。。我眯着眼，泪水已经开始氤氲视线，往下一看，鱼鳞已经蔓延到了“大腿”的内侧，我赶紧把裙子往下扯，遮住膝上袜露出的部分。。。好疼。。。鱼尾巴。。。好想合并，我还能。。。还能坚持多久？刚才的决定。。。是错误的吗？但是。。。但是我想救她。。。想救桃桃，想把她从海里拉起。。。谁能。。。谁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秒。。。一秒就好啊！
“嘶。。。”疼痛已经传输到了大脑，我感觉脑子和心脏都在被一只大手无情揉捏。“变回去，变回去啊！你是亚兰文明的人鱼啊！”神明在对我这么说，用剧痛的绳索试图捆绑我的下半身。可是。。。亚兰文明啊。。。我是你的人鱼，但我也是陆地的人鱼。。。我要救人，我也要。。。生存在这片土壤上啊！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忍耐不住，大叫了起来。。。三名女生的谈笑被我硬生生切断，不好，她们注意到我了！不要，不要往这边看！
就在我陷入绝望的前一秒，我感受到了。。。海浪。

海浪，缠绕住了我的下半身！
是久违的海浪，最初，在姐姐的公司感受到的那个。。。还有，以前在初中的时候，帮助我短暂分开鱼尾巴，然后让我艰难走向讲台。。。我以为海浪只是偶发的奇迹，没想到，它竟然在这关头来临了！
“人鱼的天性”虽然没有完全消除，但这神奇的海浪像一只轻柔的橡皮擦，一点点把疼痛与天性抹除，疯狂跳痛的下半身竟然逐渐安静了下来。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膝上袜，下身保持着两个完整的独立结构，支撑着我勉强站在这里。虽然，裙内衬被鱼鳞摩擦的触感没有变，鱼鳞并没有褪却丝毫；虽然，力气还是没有回来，我只是能站在这里，休想挪动一步。
然而，毫无疑问。。。海浪给了我更长的“时间”！
“啊哈，我没事。你们，谈完了？”
我靠着墙歪着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到了那三位女生惊讶的样子。嘛，她们脸上丝毫没有关心我的表情，那我可就放心了。
那么接下来，就不用愧疚了。
下半身依然在隐隐抽痛，我咬牙忍住。“桃桃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做过那些事吧？”
或许是听到我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镇定语气，那三名女生终于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当然，她们的不屑并没有彻底抹去，但是，只要有这一点，即可乘胜追击。
我转向挂耳染女孩，“倒是你，我记得教导主任是个很严肃的人哦？估计家风也挺传统的吧。他真的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和你这种太妹谈恋爱？”
“你他妈懂什么？”挂耳染怔住，倒是叼烟女孩行动了。她一把拽出嘴里咬得乱七八糟的烟屁股，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这两家人从小就定的娃娃亲，你他妈别不懂在这里乱说！”
“娃娃亲？你知道吗？男生可不喜欢受这种拘束。”我挪动着脊背调整了一下姿势。下身的抽痛依旧，但是，只要膝上袜不传来破裂的声音。。。那就还能坚持！“搞不好，是那个男生去勾引桃桃哦？然后被你们栽赃到桃桃身上。桃桃，你说，是不是啊？”
由于我和桃桃被堵在厕所一角，现在我靠在另一面墙上，所以，我实际上是站在了桃桃的侧面。在我说完了这句话后，我看到桃桃惊讶的侧脸，在这个下午，第一次，她的头完全抬起，让我看见了她通红的眼角和张开的嘴角。
“你他妈——”挂耳染大概是听到我在嘲讽她的“男人”，忍不住就想冲上来揍我，结果被森系女孩和叼烟女孩双双拦住。“别别别，别打知秋！她是明江的。。。”我看到她眼里的光火，像是盛气凌人的火堆被泼了一盆冰水，我却突然明白了。
人鱼救援小队，确实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我读过很多书，我明白的，相貌两端的女孩，都可能沦为欺凌的中心人物。更何况像我这种被迫高调的。出头鸟容易被枪打。如果不是有救援小队，恐怕今天在墙角哭泣的就是我，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啊哈？我是明江的什么？告诉你们，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哦。即使没有他，我也一样不怕你们，有本事过来啊，啊哈？”
我抱起手臂，收紧心里的恐惧，尽量模仿她们的嘲讽笑脸回怼。说真的，尽管我慌乱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下身还有时刻作祟的天性，天知道我会不会下一秒就倒地。。。但是，这一招竟然有效！
三个女孩，竟然不约而同在我的嚣张宣言之下露出了纯粹的惊讶，甚至还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只是，叼烟女孩似乎最先找到思路，她不服输地再次上前。甚至，再次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烟圈背后冒出了直白的冷笑。“知秋，你这么袒护桃桃啊？但是，她是个废物的事实，你怎么说？”
“你再骂一句试试？”
我再次回怼，没想到那叼烟女孩丝毫不慌，“你知道她的成绩不？回回垫底。水高虽然悠闲吧，但是进校学生的成绩都不差啊。这废物拖了我们多少平均分，你知道不？”
“我。。。”我确实不知道。叼烟女孩的声音恢复了理直气壮，甚至有些恶狠狠。挂耳染在一边煽风点火，“你别看她长这样，她成绩可不差哦！是我们班前十呢！”
“什么叫我长这样。。。”叼烟女孩开始和挂耳染内讧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找到支点冷静下来的下半身，再次开始抽痛。。。咦咦咦，这次，又是怎么了。。。海浪，拜托，再给我点时间啊！“噫。。。噫啊？”仿佛海浪在抱怨着说“我也撑不住了”，我明显感受到。。。虽然，下身还能保持两个独立的结构，但是，平时最容易变回去的“脚”，已经开始变软、变扁拉长。。。变回鳍的样子了！
甚至，变回去的鳍，还塞在鞋子里啊啊啊！甚至尾鳍尖端把袜子都顶了起来，然后被迫卷曲在鞋子里，疼死我了啊啊啊！
“噫，噫啊啊啊啊！”我忍不住龇牙咧嘴，用鳍站起的难度，简直是“脚”的百倍不止，身体已经忍不住地下滑，还好今天穿的鞋子有着很高的鞋帮，不至于让这些女生发现鞋内的异常。。。只不过，站起来的时间，海浪的作用。。。眼看，也要支撑不住了。。。
站起来，再次，用鳍站起来！奇迹啊，拜托，陪伴我到极限吧。。。思考，思考，趁着她们内讧。。。思考结束这地狱的方法吧！
“我。。。”
突然，我的面前再次传来喃呢声。我眯着眼睛，从泪水中往下看，竟然头一次对上了桃桃的眼睛。
鱼耳朵一阵震动。我感受到了，通过“气息”传来，桃桃那复杂而单纯的内心。
不甘心。被侮辱了家人，被侮辱了名声，当然会不甘心。想反抗，但是又无力面对现实。打工，已经不可挽回的无奈。想反抗，极度的不甘心。
内心有着火苗，却始终差一阵助燃。
我读到了她交织的情绪。这是一直被我感受到，然而被我忽略的情绪。
对啊。也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站起来，并没有用啊。
重要的是。。。当事人要站起来啊！
“呐。桃桃。。。你甘心吗？”
不再理会那三个吵架的女孩，我在身体滑落下去的那最后几秒，从大脑中高速挤出最后的话语，“我知道，你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桃桃，我把你救了起来，我相信你。”
“该。。。该怎么做？”
桃桃的眼泪急速滚出眼眶，她用沙哑的嗓门询问我。该怎么做？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身体，已经无法再站立了，只能用来打水的鳍那点弱小的力量，酸疼的鱼尾，卷土重来的天性。。。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做啊。。。我明白的只有一点，要站起来啊。
如果不站起来的话，现实永远不可能被改变。
“桃桃。。。站起来。。。你看，厕所的那一角，有个拖把。”手还要扶着墙，我只好用下巴指了指厕所角落的拖把。在我滑落下去、天性再次占据我身体的前一秒，我对着桃桃做出最后的交代，“你不是废物。。。你值得我把你救起来。站起来吧，桃桃！”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电光火石。抄起拖把站起来的桃桃，带着剧烈颤抖的怒吼声，逼近了那三名女生，“我没有做过！没有勾引过。。。就是没有。。。你们。。。跟我奶奶道歉！不要过来！”看到叼烟女孩仗着人高马大想要夺下桃桃手里的武器，桃桃毫不客气地挥舞着拖把杆，以根本不顾自己会受伤或者毁灭这个空间的架势，逼得她高壮的身体直直后退。桃桃接下来的话语简直是疯狂的嘶吼，充斥着泪水的咸味与怨恨，在这方黯淡的厕所内，甚至整个寂静的校园中回响，“滚！你们他妈的给我滚！你们，再敢靠近我一步！你们，再敢侮辱知秋！我他妈。。。我他妈杀了你们啊啊啊啊啊啊啊！！！”
拖把落地，三对脚步逃跑的声音逐渐缩小。。。坐在地上再起不能的我，欣慰地看着桃桃朝我奔来。
她脸上的疯狂、狰狞与热泪并未完结，在那表情的背后，却隐隐有着勇敢的种子在等待生长。

“呼。。。知，知秋，你没事吧？”
虽然胸膛的颤抖没有停止，甚至话都说不利索，但桃桃还是把我抱到厕所的隔间里，让我坐在马桶上。
我的鱼尾巴已经变回原样了，浅粉色的一大条，鱼尾鳍“啪啪啪”拍打着地面。手蹼也已经露出来了。尽管今天，我第一次冲破了『十二小时规则』。。。可惜，再次呼唤海浪，已经没了任何回应。
我锁上隔间门以后，桃桃的头突然从隔间侧墙冒了出来，想必是她踩在马桶上冒着头看着我。
主要是。。。看着我的鱼尾巴。
嘛，虽然这并不奇怪，但我们之间还是迎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被盯着鱼尾巴看什么的。。。已经很习惯了，但是，这情景还是会让鱼有点尴尬啊。。。我不想再呼吸这凝重的空气了，于是主动开了口。
“那个。。。桃桃，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桃桃的脸迅速瘪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含含糊糊，“没什么事。。。那群贱人，其实根本不关心班里的事情。她们一个家里条件好但是和父母关系不好，一个和男朋友处不好，还有一个想要男朋友但是不受欢迎。。。就把气发泄到我身上。”
“啊哈。。。”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桃桃一直明白。倒是没关系，相信那群人从明天开始，就会用不一样的眼光看着桃桃了。只不过，桃桃沦为欺凌对象的根源，我倒是还没搞明白。
“呐，桃桃，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是，其实我也一直好奇。”我看着她的眼睛，“万人运动会那天，你到底是为什么会落到海中去呢？”
桃桃的眼神闪躲开了。又一阵沉默悬挂在我们之间。良久，她才缓慢地开了口，“我。。。我其实不想说。没什么好说的。那天，有三个小屁孩跨越了警戒线，然后被海浪卷走了一个。另外两个想去救他，结果也被卷走了。我之前就看着他们玩，想着。。。这些都是没父母看管的孩子，跟我一样。。。所以。。。”
我明白了。
那天跳海之前看到的，沙滩上三个浑身湿透哭唧唧的小孩，就是桃桃救上来的。即使她水性很好，想必也拗不过小孩子在生死关头的胡乱捶打，于是救援了三个小孩之后，体力用完的她就替代那三个孩子被海浪卷走了。
但是，桃桃不想承认。如果说出口了，证明她也承认了自己是“没有父母看管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的父母离开了她多少年，但她的心里竟然一直拒绝承认这一点。
又或者说，这就是她最后的留恋。
“桃桃，那天站在领奖台上的，不应该是我。”我再次凝视她的眼睛，“应该是你才对。你要相信自己，你是救了三个孩子的英雄。”
“英雄什么的。。。”
她的语气十分自嘲，脸也缩了回去。再次伸出隔间厕所的时候，我看到她眼角闪动的泪痕。她的手指抓住了隔间墙，似乎身体也靠了上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
“呐，知秋，其实。。。我有个梦想。”
“嗯？”
“我一直想变成你这样。”她指了指我的鱼尾巴。
咦？变成我这样？怎么着，你也想变成人鱼啊？每天定时定点冲回家，尾鳍一有点风吹草动就露出来然后摔倒在地？没等我整理完自己的惊讶，桃桃竟然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水上乐园打工。。。你知道的吧。那个地方，有美人鱼表演来着。”
哦哦。。。什么嘛，原来是美人鱼表演啊，吓死我了。哎，等会，这是桃桃埋在心里的梦想？她天天打工是为了这？
对了，都这么晚了，打工怎么样了？
“打工那边，我不去了。”桃桃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自从拔下你鱼鳞之后，运气就变得特别差。落入海中也是，被那群人缠上也是，后来我换了好几份工作，不管我怎么努力，似乎总是有厄运找上门。。。我想了下，算了。”
但是桃桃的叹息声，明显还是很在意工作的事。结合她家庭的情况，我开始试探性地问道，“那个。。。桃桃，其实你可以不用打工的。。。你听说过贫困生补助金吗？”
“我领了。”桃桃立刻回答我，“那个，我早就领了。学校也给我免了学费。我初中的成绩其实不差的，只是，进了高中之后，奶奶的情况变得更不好。。。”
桃桃的声音小了下去。我的鱼耳朵感受到了辛酸和无奈，让我鼻子也酸痛了起来。想想，思考一下。还有什么，能帮到桃桃？毕竟，今天也只是一时解除了她的困境，明天，她还要自己去面对啊。
“对了！”
我灵光一闪，“校长特别补助金，你听说过吗？我们学校有这个奖项来着！”
“那个啊。。。那个我也知道。”墙那边的声音还是有些颓废，“需要一定的成绩才能拿到。我现在。。。没戏啊。还是得找个什么地方打工。。。”
“来我家吧，我给你补课！”
听到我这么说，桃桃那边的脸突然又冒了出来。她眼中闪动的星星，像是某种灵感的具现化。只是，我们的对话没能继续进行下去，突然出现在厕所门口的焦急喊声把我拉回了天色已黑的现实。
听雨过来了，被我的短信召唤了过来。她大力闯入隔间，扑在我的胸口就开启了狂蹭+哭的模式，不管我说了多少次“我不要紧的”，她依然不挪开自己的头。。。算了算了，就让她享受一会儿吧。
毕竟，海浪已经远去，人鱼的回家路程，也只能依赖人鱼救援小队。
桃桃的头早就缩了回去。她甚至站在隔间门背后，躲开了听雨的视线。
我的心头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人鱼的救援行动，或许还没有完全结束。等着我，桃桃，我要继续把你拉上来，直到你和我一同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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