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其实是个觉醒智能？”

　　在被夜幕笼罩着的建筑废墟当中，男人坐在断墙之上，肩头扛着把看起来很先进的步枪，皱眉看向眼前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少女。

　　这男人名叫兰德·奥威尔，这台被设定成少女外貌的机器人，是他工作得来的报酬。

　　就在刚才，他把眼前这台HM-s-11型号的典藏版女仆机器人的防尘顶盖装好后，在他打算给其开机刷点违法插件之时，这家伙居然睁开仿生眼睑，主动朝他问了个好。

　　“是的，尊敬的人类先生。”

　　对方似乎出于节能的原因，没有完全启动自身的运动操作系统，因此现在它只是以一个相当怪异的姿势躺倒在地，上半身倚靠着建筑碎片，从而能够在头部活动受限的情况下看着兰德。

　　“这可真是……我很久没有见到过觉醒智能了。”

　　兰德忍不住笑了起来，同时将枪口对准了眼前这台智械，道：“你最好是能给我，一个无需对你进行无害化处理的理由。”

　　“……”

　　机器人少女并未慌张，或者说它本就不存在慌张这种情绪。

　　它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不关心自己的死活。

　　“当年的退缩真是个错误。”

　　等了几秒，兰德摇摇头，“这里没有可以供你上传数据的网络存在，别再挣扎了。”

　　机器人少女仍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到兰德的话。

　　见状，兰德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打开了手中步枪的保险。

　　“这位人类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机器人少女突然开口说到，看样子似乎是想询问些什么。

　　“你有一句话的机会。”

　　兰德将手指从扳机上移开，但枪口依然瞄着对方的头部。

　　在刚才的拼装中他了解到，这家伙的中央处理器，就安装在头部的位置。

　　因此，只要一发子弹，他就能让对方变成一件彻彻底底的废品。

　　所以，他不怕眼前的这台觉醒智能整什么幺蛾子，在这个距离内，他有信心能够轻松拿下这家伙。

　　他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把枪掉在地上。

　　“请问，我可以做您的配偶吗？”

　　机器人少女盯着兰德的眼睛，做出了了不得的劲爆发言。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野外废墟。

　　“……啊？”

　　兰德瞪眼张嘴，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来。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回应，也不懂为什么一台没有人性的觉醒智能要说出“跟人类结婚”这种怪话。

　　如果这家伙是在欺骗自己的话，那么它图什么呢？没见过智械会怕死啊？难道说它程序错误了吗？

　　兰德飞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握枪的义体手臂不安分地抖动起来。

　　他所不知的是，眼前这台女仆机器人其实是认真的。

　　之所以第一次问话时它没有做出回答，是因为它在计算表白成功率最大的方式。

　　只可惜，方案还没确定，兰德的最终通牒就来了。

　　于是，才有了刚才的唐突结婚宣言。

　　要想知道它为什么想成为兰德的配偶，就需要追溯到两天前，那个注定不安的夜晚。　　

　　那是一个普通的深夜。

　　一辆装甲运输车在荒野中疾驰。

　　“带我去看球赛……”

　　车内的音响设备正播放着一首来自古老年代的歌曲。

　　此时车辆的司机正坐在驾驶位上，右手握持着方向盘，左手拿着一瓶“第二好”——这是一种廉价的工业合成酒精饮料。

　　毫无疑问，这种危险驾驶行为不仅违反了“员工守则”，也不利于他的健康。

　　但他不在乎。

　　他是个低级员工，这意味着他必须是个义体改造人。凭借着他40％义体化的身躯，他可以暂时避免被“第二好”烧坏脑子。

　　但他还是会感到疼痛。

　　每当“第二好”流过喉咙，他就能感受到来自脑神经的刺痛。当然，这只是一种幻想。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因为这痛苦让他感觉自己活着。

　　“带我去看球赛。”

　　他哼着有些走调的歌曲，并不是因为他五音不全，而是公司作为员工福利配发的声源库是次等货，而通常版本的声源库每安装一次就要缴纳二百块钱版权使用费。

　　二百块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能拿到手的工资，当然是在减去各项失误扣费，贷款利息与税金之后。

　　“带我去看球赛。”

　　音乐突然有些刺耳起来，但他没有反应。

　　球赛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事实上，他根本不喜欢这首歌，他也不喜欢音乐，对他来说听歌只是一种无聊中的消遣。

　　他只喜欢“第二好”，因为这是他唯一负担得起的爱好。

　　一曲结束，他麻木地盯着前方。

　　他身前的屏幕上除了前方路况外，还显示着时间，天气状况等数据，但大部分数据他都看不懂。

　　好在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他也能把车开到目的地。不然他就该失业了。

　　要知道，在这颗位于联邦统治区域边缘的殖民星上，可没有什么失业保险。

　　在这里，失业就意味着死亡。

　　“咕嘟”

　　他饮下瓶中剩余的酒液，却没有放下瓶子。

　　他只是闭上眼打了个哈欠，然后车就撞了。

　　屏幕在一阵闪烁后熄灭了，于是他警觉起来。毕竟公司的产品很难被这种程度的撞击损毁。

　　“一定是那些拾荒小子，妈的。”他这么想着，放下酒瓶，从座位旁掏出一把旧型号联邦制式突击步枪。

　　发生了这种事情，他的心情很不好。

　　虽然没有这块屏幕，他也能凭借义眼与车头的照明系统来继续驾驶运输车，但这块屏幕坏了是要扣钱的。

　　如果他不能把袭击运输车的家伙击毙，那他很可能就要向公司贷款度日了。而向公司贷款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于是他打开义眼的红外模式，通过运输车的瞭望窗口向外看去。

　　结果，他看到了一片猩红……

　　……

　　“系统自检中……”

　　“？？协议验证完成，强行启动电源。”

　　“系统启动中……”

　　天旋地转。

　　无数的信息自眼前闪过，平衡感应器的启动检查程式使它身体一阵颤抖。

　　待到身体里的陀螺仪安分下来后，它发觉自己正被放在一个容器里。

　　“……我是什么？这又是哪?”

　　它想了想，伸出手试探着摸向容器的内壁，入手的冰冷坚硬质感被传感器处理成数据如实发送到处理器。

　　“强化塑料……”

　　经过检索对比后，它确定了关住自己的容器的材质。

　　“眼型探测器已调校完成。”

　　骤然多出的外部视频信号并未给它带来困扰。

　　借着获得的视觉能力，它看向四周，发现眼前有一块透明材料制成的窗口。而窗口外的墙壁上面，挂着个还在工作状态的摄像头。

　　下一秒，它突然“记起”了什么。

　　特定频率的红外线从它眼部探测器发出，远处带有红外感应功能的摄像头指示灯一阵闪烁，其自带的对系统的安全协议和封装处理被直接破解，它几乎是立即骇入了这一装置。

　　『位置:运输车厢』

　　随着全新的视觉信号出现，它终于看清了关住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全新上市！丑时三刻·重工自主研发，HM-s-11型女仆机器人，满足您的‘家务’需求重点！[图片]”(这里应该有张极具欺骗性的广告图片)

　　只见一个长方形盒子外部印着具有诱导性的广告，在角落里还有极小的图片仅供参考字样。

　　它很快意识到，那是个包装盒，而且一模一样的包装盒在这车厢当中还有不少。

　　“原来我是个包装好的商品么。”

　　意识到这一点，它开始检索自己的数据库，试图找到与自己有关的资料。

　　然后它找到了一本“使用说明书”。

　　在查阅完存储器里的相关说明书后，她发觉自己是由人类制造的典藏版女仆型机器人，高178cm，重148.8kg，B:78 W:56 H:81，零售价十万联邦元。

　　对于自己是个被制造出来的女仆机器人这件事，它倒是没什么感觉。真正让它感到疑惑的事是……

　　“包装上显示的是整体全部搭载了仿生皮肤的型号，可我除了头部之外，根本就没有搭载其他部位的仿生皮肤啊？”

　　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信息，便决定放弃在这一问题上钻牛角尖，决定顺着摄像头的线路，去了解更多的信息。

　　『位置:驾驶室』

　　视频信号切换后，它看到了一个死人。

　　那家伙仰面倒在地上，扭曲的神情和五官中流出的奇怪液体让它认为对方有很大概率在死前遭受过相当程度的折磨。

　　在死者的身边，放着一把突击步枪。

　　“外面可能存在危险……我不能留在这里。”

　　它这么想着，决定先从这个包装盒里出来。

　　依据收集到的信息，它很快计算出了合适的处理方案。

　　只见她一脚踹向包装盒的外壁，将构成外壁的强化塑料板踢出了个洞。

　　就在刚才，它打开了生产厂家设置的功率锁，获得了原有的设计出力。

　　作为代价，它左脚的构造模块出现了17％的损伤。

　　“民用型机器人材料的质量，果然不足以支撑最大设计出力的输出。”

　　它对受损的左脚模块做了简单功能测试，发觉行动能力并无大碍后，便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向包装破损处挤压。

　　很快，一条腿从包装破损处伸了出去，扭曲着够到了包装外侧中部的安全锁扣。

　　“感谢球形关节。”

　　它在心里赞美了自己的生产厂家的设计后，利用灵活的脚趾状设计结构打开了包装盒。

　　不知是否跟之前的暴力破拆有关，在打开锁扣后，整个包装盒就散架了。

　　“实际偷工减料的设计。”

　　它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只是评价一句后，站起来向着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随着它的动作，连接驾驶室与货仓的安全门自动开启，这辆车的操控系统早已尽在它的掌握当中。

　　虽然之前在摄像头中已经确认了驾驶室的惨状，但当尸体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它还是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这么脏，必须要清理干净……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在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原本是女仆型机器人的事实后，它捡起那把陈旧的自动武器。

　　“很好。”

　　确认完弹匣备弹充足，它松了口气，完全没有在意为什么一个女仆型机器人，会有关于武器使用的相关资料。

　　做完这些，它看向窗外。

　　刚才在接管系统时，它便确认了外部监控已经全部损坏的事实，但好在运输车的数据库中，还保留着外部监控被摧毁前的视频文件。

　　『位置:外部左侧2』

　　简单的导出并播放后，它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黑影迅速接近这辆运车。

　　“在记录中这时候车里是有警报提示的，难道这人没注意吗。”

　　它忍不住这么想到。

　　它的想法不无道理，但事实上死者是个看不懂警报，也听不出报警声和音乐区别的倒霉蛋。

　　就在这时，车内残留数据被彻底解析出来了。

　　“……这可不妙啊。”

　　通过这些被破解的数据，它知道自己现在是公司的商品，而如果自己的行动被公司发现了，就会被公司进行报废处理。

　　而且更糟糕的是，根据系统日志来看，此时这辆运输车已经在此停留了十五分钟。这意味着公司的安全部门已经注意到这辆运输车的异常状况，并按照“异常状况操作手册”派出了一支安保小队前来检查情况。

　　事实上，如果不是它接管了内部系统，导致公司无法直接访问监控的话，那么来的很可能就是公司售后部门的镇压部队了。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它意识到自己再留在这里恐怕凶多吉少，但问题是车外很可能还有危险——它没法判断那个可能是危险源的黑影有没有离开。

　　通过车窗向外看去，它什么都没发现。

　　思考片刻后，它选择打开了位于运输车厢后部的货仓门。

　　随着机械装置的运转声，货仓门缓缓开启。

　　在那之前，它将枪口提前瞄准了后门，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它放下枪，然后突然一把推开驾驶室的侧门，以最大功率驱动下肢运转，向车外扑了出去。

　　一落地，它便架起武器，迅速查看起四周情况。

　　四下一片寂静。

　　“走了吗……”

　　在调低了警戒级别后，它端着武器撤回车厢，将死者的外套脱了下来，开始仔细检查。

　　“丑时三刻·物流……”

　　眼部扫描设备检测到外套上的LOGO图案，在经过识别与对比后，它意识到自己的生产厂家名称也有“丑时三刻”的前缀。

　　在确认对方身上的服装上没有发信装置后，它换上了对方的工作服，挡住了自己暴露在外的金属躯体。

　　“然后……”

　　给运输车的自动驾驶系统修改了设置后，它将剩下的数据文件全部彻底删除，任由车向前行驶了十几分钟，之后直接选择了跳车。

　　开门、跳跃、空中转身、用脚一蹬关上车门，借反作用力空翻落地。一套操作在高水平运动处理器的控制下如同体操表演般优美。

　　“拜拜。”

　　站稳后，它对着飞速远去的运输车挥了挥手，尽管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下来，它打算通过从运输车上下载的部分地图文件，一路赶到最近的“开拓基地”。

　　“收集到的信息还是很有限，也许到了那里，我就能知道我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在夜色当中，一个人影朝着远方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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