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雀斑与好奇心（上）】

又是一个只能以人鱼的样子行动一整天的周六。
我爬上朝着院子的矮窗台，这里特意做得非常低矮，使我用鱼尾也能很轻松爬上来。四周都有墙壁遮挡，不用担心被人看见。敞开窗户，惬意的风吹拂着脸颊，非常舒服，风甚至微微扬起我的鱼尾鳍，让它拍打窗台，发出“啪嗒啪嗒”的细小声音。
我“感觉”到有人靠近。
“你来啦，琉洋。”我回过头，看着这位穿着棉布中长裙、运动衫秋装的友人，她一向聪慧到甚至有些冷漠的脸上，此刻竟然难得有些发呆。那幅厚厚的啤酒瓶圆眼镜后面、圆圆的小脸上，依然点缀着那几颗雀斑。
“喂喂，你怎么了？”抬起手在她面前晃，“怎么发呆了？”
她迅速回过神来，用力摇摇头，那根粗粗的马尾辫在她脑后晃荡，“。。。我没事！”
“哈哈哈，难得看到你发呆，一起来这边坐坐吧！”我指了指窗沿旁边的空位。

要从几年前开始讲。我的初中比别人稍微晚几个月开始。
12岁，发生在海边的那件事情，让我花了好久才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所以，当我站在讲台上接受目光检阅的时候，离初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已经不到两个星期了。
也许是因为天才姐姐和我一起加班加点努力，老师也很怜惜我所以给我私下补了课，加上听雨已经帮我打包好她能搜索到的一切笔记的缘故，我没有在第一次期中考试上遇到什么困难。
问题在于，放榜下来，我发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的时候，我就要开始面对一些远胜于期中考试的麻烦了。
其中就包括，一个女孩的瞪视。
这个女孩个头矮小，扎着马尾麻花辫，腿上略微有些肉肉。她隔着那厚厚的啤酒瓶眼镜，毫不掩饰地瞪着我，圆脸上的几颗雀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目光过于灼热，我差点以为自己牙齿上沾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上厕所之后把裙子扎进丝袜里面了？不对啊，我早上吃的是面包，裙子也整整齐齐的。。。干啥这样瞪着我？
“。。。我叫琉洋。”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哦，是那个榜上排第二的。
然后这样的排行就一直延续了到了初二下半学期。
她的“目光”也延续了这么久，可能是被人警告过瞪人不礼貌吧，后来她就没有那么直接了。但是，我在学校的时候，总是能明确“感受”到有人在盯着我。。。
初二下半学期的第一堂美术课。当我坐下的时候，她非常自然地坐到了我的旁边。
“这学期老师换学号制了，你不知道吗？”琉洋从笔袋里掏出铅笔，“为了避免过于熟悉的同桌整堂课不干正事。哦对，我忘记了，你那天没来学校所以没听到吧。”
“我倒是无所谓啦。”我耸耸肩。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搭档了。”琉洋那张被同学誉为西伯利亚冻土的高冷学霸脸，竟然难得冲我笑了一下，圆脸上闪烁的雀斑，竟然还有点生动。哇塞，稀世奇景啊，要不要拍下来贴在黑板报上？
不过，虽然高冷，瞪我的这个行为也依然让我摸不清头脑，但是这孩子的头脑确实好用。美术课随便画两笔就能放到学校荣誉墙展出，物理课别人还在摸电池两极，她已经把灯泡做成了自动摩斯电码SOS系统。
尤其是化学课，甚至还以一己之力救援了一次差点酿成大祸的事故，如若不是对那个同学失误的操作了若指掌甚至预测了她未来的行动，现在我们就用不成这个化学实验室了。
哦，对，时间来到初二后半段，现在我们就站在这个化学实验室里。
很简单的实验，测验几个试剂的ph值，然后记录而已。课上到一半，学生都已经完成了实验，开始用实验桌上的水池清洗烧杯。学生的心早已不在实验室里，很多学生开始往教室或者操场走。清洗烧杯的时候，我看到听雨也离开了实验室。化学老师看大家心散了，他也打算提前离开。
“谁是今天的值日生？”化学老师问。我们学校的规矩是，每次用完实验室后，学生整理桌子，值日生拖地。
“是我。”琉洋举起手来。
化学老师看了她一眼，但是没说什么，随即离开了教室。
琉洋没有理会化学老师，她默默从墙边的立柜里取出一个清洁桶。

化学实验室在整条长走廊的中端，距离最近的厕所，有三个大教室的距离。所以，理所当然，琉洋把桶搬起来，放在桌上的水池中接水。
问题在于，她的个子并不高，可以说算是矮小的。所以当我看见她奋力把水桶举高，努力踮着脚，颤颤巍巍地从水池中拼命把水桶“拔”出来的时候，想也没想就上去帮她。
和她一同举起水桶，才发现，这个桶装的有些过满了，也难怪她会这么吃力。好不容易把水桶举到了水池边缘，水面开始危险地晃荡。。。“呀！”琉洋一声惊叫，似乎是因为手腕脱力，水桶朝着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倾斜过去。。。
哗啦啦啦啦！
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巨大的恐惧甚至让我压住了琉洋那样的惊叫。校服裙子的正面，大半条丝袜，小皮鞋，统统被泼了个透湿！
一阵心跳漏空，有什么要开始了！
“知秋，我。。。”琉洋愣住。
我悲伤地摇摇头，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又是一阵心跳漏空，有什么要刺破身体，要往腿上钻了！不好，赶紧，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冲出教室，来到走廊，去哪里，去哪里能藏起来呢？化学教室在整条走廊的中端，最近的厕所，距离我有三个大教室的距离。往厕所反方向冲！最尽头有一间物理实验室，因为没人使用，所以被当成储藏室，常年不上锁！
但是，去往那里，也有两个大教室的距离，其中一个教室，里面还有人在上课。。。
不好，又是一阵心跳漏拍，双腿仿佛踩上棉花一样差点让我站不稳，低头一看，丝袜里面的皮肤出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鱼鳞，已经开始在双腿上蔓延，我要变成人鱼了！
没得选，那个用来储物的物理教室，现在是我唯一的选择！
冲啊，知秋！
我下半身的力气，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逐渐从身体里漏出。一股强大的压力，宛若神灵，强烈要求我把双腿合并在一起，我拼命反抗，撕扯开自己的双腿向前迈步！不可以并在一起，如果合并成鱼尾，势必就不可能分开了！
然而，变化来得实在太快。鱼鳞密密麻麻缠绕上双腿，丝袜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从内侧扯破，低头一看，残破的丝袜脱落下去，整条腿已经被细密的粉色鱼鳞盖满，看不到白皙的皮肤了。。。下半身仿若行走云端，力气一分一秒地流失，双腿的形状也在一分一秒流失，我只能艰难地扒住走廊的扶手，让这样的下半身还能站立起来往前移动。。。
好疼，好疼啊。。。从没想过，走路竟然变成了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因为鱼尾原本就不是用来走路的啊！就仿佛让那些只剩残肢的人用自己断肢的截面触地移动，那些肢体，被生出来的当初，并不是负责与地面接触撑住身体移动的啊。。。
但是，鱼尾巴，加油啊！给我站起来啊！听雨也不在这里，放学是回家还是进实验室，现在全部取决于自己了！
加油，小人鱼，前进啊！给我继续，迈步啊！！！
啊，不好！感觉大腿内侧有些粘连，低头一看，一些粉红色的细丝从大腿内侧延伸出来，似乎在填充腿间的空隙，我平常变成人鱼的时候，如果好好观察，是不是也能看见这些细丝呢？但是。。。如果让这些细丝继续粘连下去，大腿肯定就会被牢牢捆绑在一起，那样迈出的步距就会被大大缩短了！
此时，我已经艰难地走完了一个教室。。。还有，还有一个教室的距离。。。不可以，不可以让双腿合并到一起！教室里面似乎有些人看见了我，我能感受到他们好奇的眼神，好在门和窗，都是紧闭的。。。我努力平息脸上因为疼痛而扭在一起的肌肉，努力不让他们看出来什么事情，但是，由于恐惧和羞耻，一阵红云还是在脸上烧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呜呜呜，真的好疼，好辛苦啊！
不好，注意力飘了一丝到脸上去，一时，就那么零点几秒钟，在腿（鱼尾）上的放松，大腿就合并在了一起。现在只有小腿还保持着一点点支撑自己站立来的力气，和一点点小腿的形状。。。呜呜呜，我现在自己看自己，都感觉自己是怪物！而且，这还没完。。。鞋中传来异样的感觉，就像在机械部件上浇了整整一桶润滑油一样滑得有点过头。。。我的脚，已经变成了鱼尾鳍，甚至前端还有一段塞在鞋中。。。
脱落在地的残破胖次，脱落的丝袜，和鱼尾鳍穿不住的鞋，被我蹬落在身后。此时此刻，我的鱼尾，上半段已经变成了鱼尾的样子，鱼尾鳍也变出来了，唯一支撑我拼尽了全身力气站起来的，唯有保持了一点点人小腿模样，被鱼鳞完全覆盖的，小小的那么一截。。。
神灵在我的大脑中横冲直闯，电流和疼痛一阵又一阵传导到下半身，神灵在要求我，把小腿并拢，变成人鱼！而我，我已经顾不得还有谁在看，谁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因为离终点还有距离啊！我要反抗，以这条无力的鱼尾，反抗！我克制着冲刷神经的并腿冲动，试着用鱼尾鳍，蹬住地面，拼了全身力气撕开最后能带我运动的身体结构，用手拽住走廊护栏，站起来，站起来，知秋，站起来，向前走啊！
无力感、肌酸、钻心的痛反噬着全身，我的意识都被刷洗得有点模糊，童话里面的那个小美人鱼，她只是脚底走在刀尖上，我现在的疼痛，每走一步，地板就被鱼尾鳍拍打，响起“啪嗒”一声，身体就被再一次扯成两半。这样怪异的步伐，没有持续很久，像漏气的气球终于被不耐烦的人一把撕开，无法反抗的压力让我终于撑不住并拢双腿，倒在地上。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疼痛竟然减轻了一些，这使得我还能保留一丝理智。摆动了一下下半身，双腿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不用看就知道，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人鱼。好在，那个目标的物理教室敞开的大门，已经就在我眼前了。。。我用手支撑自己，拖着这条鱼尾，向前爬动，刚才的动静，如果追出来几个人怎么办。。。先。。。先找个地方藏一下。。。
几个个头高大的桌子拦住了教室的视野，但是模糊中我记起来，教室后方。。。有很多没开封的纸箱子，垒起来怎么也比我高。。。于是我手尾并用，向教室后方爬去。。。然后瘫在了箱子正中央。

我真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下半身，上半身，都瘫成一团烂泥，太阳穴也在一跳一跳地痛。地心引力把我牢牢按压在箱子上。难道用鱼尾走路，是这么一件逆天而行，需要给与严重惩罚的事情吗？
“知秋，知秋！”
是听雨的声音！从她焦急的语气里面判断，她一定从同学那边打听到了什么！现在，唯有她，可以信任！
“我在这里。。。听雨！”我出声回应她，自己可听见的沙哑。
“知秋！知秋！”听雨冲进了物理教室，瞬间就定位到我所在的地方，她过于激动的跑动让自己差点撞到桌角——如果撞到了，可能骨折起步。“知秋！你没事吧！没事吧！”听雨用一块毛巾包裹住我的鱼尾，然后猛扑到我身上，“知秋！我听同学说，琉洋把水泼到你身上，然后你冲出了教室。。。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的运动毛巾，你不要嫌弃！”
我摇摇头，止住了泫然欲泣的眼泪，但是疼痛未消，力气也没恢复，难以回应她的好意。
“你的裙子。。。我的天，这么湿！你等着，我去拿个大毛巾来，很快！”
听雨一个翻身，嗖嗖嗖就窜出了教室，还不忘把门带上。
只可惜，门是关了，但是没有锁。
听雨也是心急如焚，不能怪她。
所以琉洋进来的时候，覆盖在我尾巴上的那条运动毛巾，是遮掩不了什么东西的。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姑娘。那带着雀斑的小圆脸上，确实能看出一些惊讶，但是她像是在克制自己，表情并未非常夸张。
“我会。。。我会跟你解释的。”狼狈的我只能这么说。
琉洋点点头。
她突然转身，反手抓起桌上一块硕大的遮阳布往我头上一盖，我的视野被屏蔽，只能听到几个箱子被哐哐哐地迅速移动。“我刚才看到一个小姑娘脸色蛮痛苦地经过我们教室。。。”“哦，老师，她没事，她肚子痛，下楼上厕所了。”“你确定没事嘛？需要带她去看校医不？”“我这有药，已经给她了。”“真的没事嘛？”“没事的，老师，对了，您是C班的数学老师吧，我是B班的琉洋。。。”“哦！我认识你！。。。”
“好了。”遮阳布被挪开，雀斑和小肉腿重回我眼前，“你要怎么样才能变回人的样子？我帮你。”

“你确定要从变身开始吗？”我坐在家里的房间地板上。这实在有点羞耻，我在姐姐面前都没有这样做过，所以话一出口，脸上就闷热发烫。
眼前的雀斑圆脸女孩，一只手放在矮圆桌上，另一只手扶了扶厚厚的啤酒瓶眼镜，圆圆的脑袋用力点了点，那个架势似乎要把脑浆甩出来。
“好，好吧，反正你答应了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我只是好奇，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我也很讨厌八卦。”
“那，我。。。我开始了。。。但是。。。”脸上的热气越来越烫了，我的手从睡裙里探向腰部，得先把胖次脱下来。。。“你，你不要介意，都是女生！这是没办法的事！”
“哦哦哦，变身是会让内裤裂开的吗？所以那天走廊上裂开的内裤果然是你的对吗！”琉洋露出前所未见的表情，西伯利亚冻土变成了波罗的海的好奇小猫，她的脸和眼睛都是圆圆的，而且眼镜下面的瞳孔竟然在发亮，“我就知道！”够了！不要再说了！我的脸已经可以烧开水了！那天的丝袜胖次什么的拜托帮我烧掉吧！
长痛不如短痛。我横下心，并拢双腿，开始用意识引导下半身的变化。粉红色的鱼鳞从皮肤内侧钻出来，逐渐缠绕上双腿。双腿的形状塌缩，间隙被填满，融化的脚掌变成了连成一体的鱼尾鳍。。。很快，变化就完成了。
而眼前好奇的小猫已经彻底放弃了表情管理，曾经的西伯利亚冻土这次变成了夏威夷草裙舞。那个架势，如果不是要把我做声刺身吃掉，就是发现了自己的科研成果可以拿诺贝尔奖。
“让我。。。让我摸摸！求求你让我摸摸！”
我的天，B班的孤高学霸，无人能及的理科神童，现在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在求人，她在求人哎我的天！
“好好好，琉洋，你别这么吓人，你摸吧。。。哎。。。。哎哎哎！好痒！好痒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里，那里不可以！”
她肉乎乎的小手探上我的鱼尾，轻拢慢捻抹复挑。。。鱼尾被她蹭蹭，鱼鳞被她掀起，鱼尾鳍被她抓住玩弄，甚至试图掀开睡裙看我的上半身和鱼尾交接的地方，被我喝退了。。。琉洋试着从下往上逆着鱼鳞摸上去，我吃痛叫起来，她立刻停手，并且抚平我翘起的鱼鳞。。。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你会痛。。。”她连忙道歉。
“没，没事。。。”我对她说。
“哎，知秋，我有个小请求。”她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还放在我的鱼尾上，似乎不愿意离去。阳光反射到她厚厚的镜片上，一时表情被遮住了。
嗯，什么请求？听说她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和科学家的组合来着，似乎还都是搞科研的，所以，是请求我自己走到实验室吗？
“平常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帮你的。。。”她抬起脸来。光线转换了角度，那雀斑，竟然带着从未见过的、湿润、恳求、柔和的表情，“所以，请和我做朋友吧。”

（此文请配合知秋的原画：日常EP09 风味更佳哦~）
（未完待续，下篇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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